不知过了多久,我从混沌中醒来,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全然陌生的屋子,屋内空无一人,从窗望去,只见外边天光正好。
我想起来,却从经脉传来一阵酸痛,大约是那日用尽气力,还未恢复。
这时,屋门被推开了,从外走进一个端着水盆的女子,约莫是破瓜年华,着一身翠绿棉袄子,发上插一支木头簪,面不施脂粉干干净净,见我望着她,眼中一喜,随后又急急忙忙道:“姑娘切莫起身,仔细动了伤处,让奴婢来服侍姑娘吧。”
她将手中水盆放好,又上前扶着我坐了起来,一双杏儿眼弯了弯:“奴婢估摸着姑娘还需睡一些时日呢,不想这才走开一会儿的空当,姑娘就醒了。姑娘身子虚弱,奴婢伺候姑娘洗漱吧?”
我对她这一连串的举动有些懵,呆愣着任她用素手拿了棉布,沾湿了盆中温水,细细擦拭着我的脸庞,完了,她又道:“姑娘的五官真是好看,怪不得少将军对你这般上心呢。”
我这才略缓过神来,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的厉害,她见此,立时从桌上倒了茶递给我:“姑娘睡了两三日了,定是渴水渴得厉害,快喝些茶水润润。”
我如久旱逢甘露,一连饮了三杯茶,这才觉着可以正常讲话了,我问道:“你是何人?这又是哪里?”
她立身对我作了一揖:“回姑娘的话,奴婢名为烟雨,是少将军派奴婢来伺候姑娘的,此处是冀州武安境内一个偏僻的村子。”
“这么说,这些日子都是你在照顾我?”
“是。”
“那,你方才说的少将军,是哪个少将军?”
她略有些惊讶:“姑娘竟不知道么?姑娘昏睡的这些日子,少将军日日都来探望姑娘,还叮嘱奴婢定要用心照料,他是…。。”
她的话未说完,便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笑了笑,道:“正说着呢,他就来了,姑娘待会见了人,自然就会懂了。”
她转身,拉开木门,对门外之人行了一礼:“少将军。”
屋外传来一个清冽的声音:“她今日如何?醒了吗?”
“醒了,姑娘适才将将醒来,身子还很虚,不过意识是清明的,少将军请进。”
烟雨垂首侧身,立于一旁,来人有些焦虑的迈进屋,着一身灰色袄子,面如冠玉,他的目光直直落到我身上,转为略略心安的表情。
原来这少将军,便是赵谨俞,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他如今着装妥当,再不复那日初见时的破败狼狈,甫一进来,仿佛连带着屋子都照亮了几分似的。
他信步来到我身边,关切地问道:“你感觉如何?身体有哪处不妥吗?”
我摇了摇头,道:“只是一时还使不上力气罢了,多谢赵大哥和烟雨妹妹的悉心照料了。”
他颇为不满:“你这是哪里的话,当日莫不是你拼了命的将我从敌营救出来,我现下还有命站在这里么?你于我有大恩,照顾你是应当的。”顿了顿,他又道:“我们出来的人不多,只得走些小道,又没有寻到合适的大夫,只有几个乡野郎中给你诊治了,却又诊不出个所以然来,着实让我焦心,如今还好,你终于醒了。”
又不是肉体凡胎,凡人如何诊得了我这妖身。我有些心虚的低下头:“我自幼身子底弱,无甚大碍的,歇息几日便好了。”
“那就更应当好好调养了,待我们汇合了大军,让军中大医仔细给你瞧瞧,开几个方子,即便治不了病,增强体质也是好的。”
“军中?你们要去哪里?”
他笑了笑道:“不是‘你们’,而是‘我们’一同去。你可记得我和你提过的义父?如今他率军驻扎在冀州井陉,现下我们正是要去他那里。”
“我也去吗?”
“这是自然,现下时局太乱,你身子这么差,又是女孩子家家的,孤身一人…”他说到这儿停了停,眼神忽的不敢看我了,耳根子也似乎红了一点:“阿持,你怎的也不告诉我你是女子,害得我一直将你当作男子,言行过于轻浮了。”
他这样一说,我也有觉得面上有些羞,支吾道:“你也没问我啊,我怎么知道你那么笨,这都看不出来…”
在旁的烟雨见此一幕,一时没忍住轻笑出声来,我有些恼的看了她一眼,问道:“那我的衣裳呢,是谁给换的?”
他急忙澄清道:“不是我!是烟雨换的!”
他虽是这样说着,耳根子却更加红了,烟雨抿嘴一笑,也道:“是,确确实实是奴婢换的,不过奴婢见到阿持姑娘时,少将军可是亲自抱了一路呢。”
她说完这句,连我也十分脸红了,低了眉不敢抬头,好生尴尬。
过了一会儿,我想起那日山中情景,问道:“对了,玲珑和百岁呢?”
“它们将你我送下山,一路相护,直至遇到了原本来营救我的人马,方离去了。”他神情转为严肃,正色道:“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我突地失了意识,醒来只见玲珑驮着昏迷不醒的你,而山间遍地是士兵的尸体?还有许多被撕咬分散的尸首,简直残忍至极。”
“我…我也不知道,当时我和你一样,也晕过去了…”
烟雨出声道:“这场灾变在城中传了又传,奴婢也曾听闻,那日凡是山中逃出来的人,均被吓破了魂一般,口中叨念着‘雪女发怒’什么的,再具体的,却是没人能讲个完整了。”
他释然道:“罢了,怪力乱神之事本就难以说得明白,若真是雪女显灵,只当上苍眷顾谨俞,谨俞命不该绝于此而已。”
“那是,少将军日后可是要成大事的人,断不会轻易被那等小人夺了性命。”
三人齐齐笑了,一时气氛颇为温馨,但待我抬眼时,却看到烟雨身后的光影动了一动。
我伸手按了按脑门,装作微微晕厥的样子。
赵谨俞忙道:“是我不好,你将将醒来,便硬同你说这么多话,你定是乏了,好好歇息吧,这里不是久居之地,明日咱们就得出发了,路途颠簸,还需得委屈你了。”
我朝他轻轻点头:“谢谢赵大哥。”
眼见他二人离开,我出声问道:“何人来访?不妨现身一见。”
烟雨适才所站之地光影开始剧烈的晃动,青歌从内走出。
他望着我的脸色十分不好,我弱弱的道了一声:“阿哥?你怎么在这?”
“跪下!“
“…什么?”
“我叫你跪下!没听见吗?”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满是怒气。
我顾不得身体上的痛楚,忙起身下了床,跪在地上。
静默了一刻,他道:“你可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阿持…阿持不知。”
“不知?好好好,那你就给我在这跪到知道为止!”
他生气得要走,我忙拉住他的衣角,道:“难道是前几日在雪山发生的事情么?”
“青持,以往你小打小闹,性子任性些,给我惹些事端,凭着你年纪尚幼,也没什么的。可这次,这次,你居然这般明目张胆的暴露妖术,还害了那么多条鲜活的人命!你可知这事若是天庭追究起来,罪责有多严重?!”
看来这次是真触及到阿哥的底线了,我静静低着头,不敢说一句话。
“说,这次是为个什么?”
“因为…因为风轩被抓了…他性命堪忧,我不能看他去死。”
这名字似乎让他更加暴跳如雷:“风轩,又是风轩,你三番两次为他做出这些异端,你有考虑过自己吗?有考虑过阿爹阿妈吗?他们将你养育长大,不是为了要眼睁睁看着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飞蛾扑火!”
“阿持知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在人前使用术法了,也再不会轻易害了旁人性命,求阿哥原谅我这一次…”
他的怒火似乎稍稍平息了些,接着道:“那你现在就跟我回家,从此断了和这个人的所有干系。”
“。阿哥,我…我做不到…”
他像是不敢置信,这大约是我第一次反抗他的意愿,他冷冷的道:“你再说一次。”
我的泪水已到了眼眶:“阿哥,我真的做不到,我已和他错过一次了,你叫我怎么放手,我放不了的!若是放了,阿持的心也会死的!”
“你,你当真是冥顽不灵!”他已是怒极了,一时竟找不到别的话可说“从今以后,你的事我都不会再管,你好自为之!”
“阿哥。。阿哥!”
他全然不顾我的挽留,兀自拂袖而去。
阿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