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死了,她所施行的法术皆灭,聚集于此的狐狸都散了,再也没有什么不化之雪,没有什么狐庄,唯一留下的,只那把斑驳的古琴,上面刻有一排小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我们将古琴与霓裳一同葬了后,雷辰邀我一同下山,我摇了摇头拒绝了。
“她活着的时候,一个人孤零零过了那么多年,如今她去了,却还是一个人,连个相送的故人都没有,我想多陪陪她。”
雷辰欲说些什么,却终是没有开口,只独自离开了。
我在那里待了一年,走的时候,她的坟头长出了嫩绿的新草,我便知晓,她终是放下一切,转生去了。
我下山进了淮南城,只短短一年,这个几近颓然的城池又重新恢复了活力,城中人事来往繁忙,商贸一片欣欣向荣,每个人的面上都充满着生机。
我望着这一切,虽说此事源头最初是只为洗清方梓靖的冤屈,可现下有了如此结果,我心里还是很欢喜的。
我又走到方府门前,上前敲了门,来开门的竟还是那名豆蔻少女,只是此番她待我的态度却大有不同。
“你…你莫不是去年来的那位阿持姑娘么?”她有些惊喜地道。
“妹妹记得我?”
“姑娘长得好看,气质又清灵,常人只要见上一面,便是不会忘的。”她冲我甜甜一笑:“自上回你来,我向大人禀报后,大人很是责怪我没有把你留下。我估摸着你大约何时会再来,一定不会再犯这错了,哪知这一别,竟就是一年呢。姑娘快些进来吧。”
“有劳妹妹了。”
她迈着轻巧的步子在前领路:“阿持姑娘只管叫我喜儿就好,我来这方府也有四五年了,却从未听过姑娘的事迹,故而上回怠慢了你,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怎么会呢,你我素未谋面,有些戒心也是应该的。”
她转头看我一眼,道:“姑娘不仅模样好,心地也很良善,虽不知你与我家大人有何渊源,可我从未见大人紧张过任何一个女子呢,想来姑娘在大人心里的地位定是非同一般吧。”
她这么一说,我只觉微微一甜,脸上竟有些烧热,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她领我走过外院花园,又过了几条走廊,进了一间屋子后,她道:“姑娘且在这偏厢等候,我这就派人去通知大人。”
“喜儿妹妹…”望她转身即走,我忙叫住了她。
“姑娘还有什么事儿?”
“方才行于府中,我见走廊间挂满了红色的绸布,请问府上是谁有喜事?”我犹豫着道出了心中的疑问。
她掩嘴一笑:“姑娘说笑了,这方府布置红物,自然是府上主人的喜事了。这可是上个月御上亲赐的婚事,在淮南城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果然…果然是他,他竟真的要成亲了么?
在南海仙岛的时候,我偶会想到,他或许已成家,或许甚至,已有了后裔,那我该如何面对?
但时至今日,我真切的看到现实摆到我眼前,我竟依旧寻不出解决之法。
“阿持姑娘,阿持姑娘?你怎么了?”
我回过神来,茫然地摇头:“没事。”
“那姑娘若无别的吩咐,喜儿先退下了。”
“嗯。”
我一人置身于屋中,只觉周围静得可怕,眼中空无一物,脑中也空无一物,我应当想什么,应当说什么,统统无从而知。
屋外的日光渐渐泯灭,由明艳至混淆,至昏暗,而我的时间却几乎停滞了。
过了许久,黑暗中有了一丝光亮,一个身影立在门外,我听到了那个思念了千百遍的声音:“阿持,是你吗?”
我竟不敢回应,朝后退了几步。
“来人,将这屋子的灯都点上。你们究竟怎么做事的?这是我方府的待客之道吗?”他微愠道。
几名侍女迅速进来将屋中灯都点亮后,又恭敬的退出了。
他站在那儿,身上的官袍还未及脱下,五官比之八年前多了几分稳重,可从眸子里透出的,却是焦急与不安。
他终于确定屋子中的人是谁,有些惊讶,又有些不敢置信地道:“阿持…阿持。。真的是你…”
“这些年你究竟去了哪里?为何不与我联系?你知道我派了多少人寻你…”他渐渐朝我走来,欲伸手触碰我的脸,我却不自觉地躲开了。
一时有些尴尬,他将手收回,又关切地问道:“那日一别,你可还好?”
“我一切安好,劳梓靖哥哥挂心了。自那之后,我便随家师云游修行去了,一直居无定所,故而未能有机会报信。”
“那便好,那便好,”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望了我一眼,笑道:“你还是当年那个模样,似乎未有一丝变化,而我却愈发老持了。”
我静默低头,相顾无言。
不经意间的一瞥,他腰间竟别着一羽毛装饰的宫绦。那是当年阿哥逼我去南海仙岛,我托他去救方梓靖时让他带去的。我原是想找着块上好美玉,却没有时间去寻,只好用身上一片颈间羽凑数。不想这么多年,他竟一直带在身上么?
我踌躇片刻,终是问出口:“梓靖哥哥,你…你当真要成亲了吗?”
他原本欢愉的神情怔愣了,犹豫了许久,道:“是,我要成亲了。”
“那,你要娶的女子,很美么?”
“…很美。”
“那,你喜欢她么?”
我近乎渴求的望着他的眼睛,他却低头避开了。
我立时感觉到了揪心的痛楚“我明白了。”
“阿持…”
“你不必再说了,梓靖哥哥。”我压下内心泛上的苦楚,笑着道:“我们分别多年,今日重逢,得知你即将大婚的消息,我很开心。”
我转身,拿起桌上的茶碗,道:“现下无酒,只好以茶代酒。阿持一敬梓靖哥哥金榜题名,官途得意理想圆满。”
“二敬梓靖哥哥迎娶娇娘,白头偕老姻缘顺意。”
“三敬,你我此生相遇相逢,相离。”
三杯茶入口,他却只字不言,很是悲伤的望着我。
“只是…只是很抱歉…原谅阿持,大抵是没有福分,看着梓靖哥哥和嫂嫂大婚了。”
再难压抑奔涌而上的泪水,我终是没有勇气再待在他面前一分一秒,转身跑开。
“阿持,阿持!”
我不能回头,无法回头,离他每一步远去的距离,皆是像踩在刀尖尖上,很疼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