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重逢
不知道过了多久,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周围是五光十色的树木,证明我已经回来了。
果然,睡一觉就回来了,我仔细回忆着刚才那个梦境,沼泽,高大植被,青蓝色天空,好像还有两头巨大的生物,在彼此争斗,龙!对,应该就是龙,好像还有龙王,唱诵,封印之类的……我的记忆好像正在急速地消退,梦里的细节开始变得模糊不清,直至消失殆尽,就像一杯水渗进沙漠,什么也没有留下。
眼前的梦境森林,依旧是那么流光溢彩,继续往前走了很远很久,说来奇怪,一进森林就接连触发了两个梦境,而现在随便我怎样在草地上翻滚,在树荫里蹦跳,都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美丽的花朵开满我的周遭,一直弥漫到远远的天际,梅花鹿也偶尔闪现在我眼前,然后旁若无人地漫步,仿佛我也是这森林里的一部分,而且,并无敌意。
我以为按照这样的步伐走下去,没准就能安全穿过梦境森林,什么也不用多想,安安心心去投个胎,享受健康的生活,真美好啊,我对自己说。
然而一切注定没有那么顺理成章。
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我不远处的草地上躺着晒太阳,嘴里叼了根草叶,慵懒地闭着眼睛,我的心跳开始大起大落,血气翻涌,有些站不稳,那个人……
是琉璃!
我朝思暮想的那个男孩,我的王,我永生难忘的手足兄弟。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艰难缓慢地向他那边挪动,手足似乎有千斤重,拉扯我的是恐惧还是悲伤我也不知道。
我靠近琉璃,他陡然睁开眼睛,因为我好像一不小心挡住了他眼前的太阳,他说,同时脸上挂着那个经年不变的表情,坚毅,从容,仿佛看穿一切。
“琉森,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说完他站起来,我发现他和我的身型差不多,比我粗壮结实,我记得他死在那场火海时九岁的模样,而如今他挺拔英俊,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并没有死呢。
“琉璃,”我的声音有些呜咽“你怎么在这里,我还以为,六年前你就已经,已经……”
他伸出手擦干了我的眼泪,嘴角有一丝温暖的笑容,他说,“我的确死了,不过不是在六年前,而是一年前,这里面的事情,说来话长,到时候我再慢慢告诉你,好啦,别哭了”
我没有多说话,见到琉璃,我已经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在这片梦境森林里,我想回了前世唯一的希望。
他拉着我的手,当年我们一起在鹿岛的白色沙滩上奔跑,当年流浪在象岛的街心花园,还有那场火海里,他都是这样拉着我的手,手心的温度,可以唤回我全部的记忆。
“跟我来,我带你去溪流边。”我跟在琉璃后面,在一片密林里穿梭着,高大的乔木森立拔擢,树荫浓郁,花香飘散。
“我在溪边建了一个小屋,你会喜欢的”琉璃神秘地回看了我一眼。
“真的啊,你竟然这么勤快!”“不对啊琉璃,有一点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我的轮回域里?根据白衣男孩琥珀的指示,每个人死去之后,都有一个不同的轮回域,断然没有相遇的可能啊……”我满脸狐疑地思考着,这,该不会又是在做梦吧,于是我用力掐了一下胳膊,然而似乎并没有用,无论疼痛与否,我都感觉不到,我现在只是一个魂魄,感官都被剥夺了。
“哈哈,因为要等你,所以需要有一个住的地方啊,就造了一个小屋。至于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大概是因为这个”说着,他撩起衣服,露出了胸口上黑色的纹章,那个纹章除了在我和琉璃身上见过,我还在其他地方见过,金色光芒…,但却又记不清楚了。“这块纹章似乎有指示的作用,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声音,在我死后,就一直缠绕在我的脑海,告诉我,你将不久后死于血癌,我应该在你往生的路上等你,”琉璃说着,“我进入了自己的轮回域,通过无尽大道,就到达了梦境森林,不知道做了多少个梦,也不知道哪些醒过来了哪些没有,我觉得冥冥之中你一定会来和我相见,心里那个声音告诉我,只需静静等待。”
“嗯,所以你真的等到我了,真的等到了。”
“的确如此,不过,从见到你那一刻开始,心里的那个声音就沉下去了,我仿佛一下子失去指示,接下来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在梦境森林里呆了一年,每天都在想办法找出口,可是无奈在这片森林中方位概念毫无意义,我敢保证,这片森林用脚,是绝对走不出去的”
“我同意,只有梦醒了,我们才能出去,可不知道我们现在做着的,是梦还是现实……”
走了半个多时辰,琉璃的小屋到了,说是小屋,却异常精致,我们走进小屋,天也差不多全黑了。屋内陈列简单,两张简易木板床,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地板是分割整齐的白木,应该就是用刚刚路过的那些树木做的,琉璃那么厉害。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死的,琉璃,那场火,既然没有夺走你的生命,你又是怎样活下来的?”我问道,同时坐在椅子上。
“九岁那次你被人贩子绑架,看到你已经跳海逃生,我心里松了一口气,黑脸的铁棒和刀疤的长刀几乎同时落在我的身上,我打算放弃抵抗,就这样看着你离开,然而那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的身体周围突然出现一圈橘黄色的光芒,光芒是从这个纹章里流出来的,这层光芒形成了一个护罩,硬生生地把铁棒和刀给挡下了,下一秒,震惊的眼神写在他们脸上,同时,火焰已经吞没了我的后背,他们俩狞笑一声,纷纷跳海,而我,则淹没在火焰里,但是由于光罩的保护,我并没有一丝灼热感,不断有冷气从我的腋下涌出来,中和着周围干燥的空气,然后我随着沉船一起落在海里,又凭借着光罩的浮力,悄悄逃走了,之后,我上了象岛……”
“什么!是这样吗,你上了象岛,为什么你不来看我!”我惊呼,不敢相信琉璃所说的。
“我的确上了象岛,可是我发现了一些秘密,是爷爷。”琉璃的神色暗了下来,语气有些低沉。
“爷爷,爷爷怎么了,爷爷救了我,之后把我带回了象岛”
“爷爷救了你,就是救了他自己,可是你还是死了,你的死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灾难,你的往生,会改变很多事情,”
琉璃说着,“听着琉森,这些话听起来很奇怪,但你其实也能隐约感觉到什么对不对,你后背的纹章,包含着无尽的信息与秘密,只是尚待打开。”
我点头,同意琉璃说的,这个纹章,似乎带领着我们往一个注定的方向前进,这个方向,也许是我们的往生,而我总觉得,会有更大的事情发生。“可是琉璃,这和爷爷有什么关系,就算是纹章的指示,也得有个根据啊,你能不能说清楚一点。”
琉璃盯着我的眼睛,良久,叹了口气,“这个世界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生命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顺理成章,而我们,似乎天生就领有某种责任,这种责任隐秘地告诉我们,路在哪里。”之后琉璃没有再说话,靠着墙壁闭着眼睛,像在抑制某种感情,他的嘴角微微抽搐,脸上升腾起一股疲惫,他很累了。
我望向窗外,一条小溪在外面缓慢流动着,落日最后的暮色,将树的倒影模糊地打在水面上,在梦境森林里第一次看见溪流,发现它比前世鹿岛的淡水湾湖,还要安详,在这里生活一定很开心,如果能在这里,和琉璃一起生活下去,哪怕灵魂永远不能往生,也都无所谓,可是琉璃所说的责任指的是什么,道路指的又是什么,他仿佛知晓了太多事情,我甚至毫不怀疑,在他心里,已经隐约地看到了来世。
晚上,灵魂虽然没有疲惫感,感觉都是自己的幻觉,但我们还是在自己的幻觉中睡着了,临睡之前,我挤在琉璃的小床上,紧握着手,做过一个又一个梦,我害怕像之前一样,醒来忘记一切,害怕等我醒过来,琉璃又离开了。
我们在小屋平静地生活了几天,在溪流里玩耍,在林中漫步,和森林里突然窜出的生物打照面,琉璃也暂时忘记了前几天的凝重心绪,忘乎所以地给我玩,我们的欢声笑语惊走了树枝上的鸟群。
日子就这样缓慢无声地过去了,直到下一个意外再次来临时,我已经做好了紧紧跟随琉璃的觉悟,无论是走出谁的梦境森林,我们都要一起出去,然后一起通过鬼畜域,不能结伴共死,但可以携手往生。
一天早晨,琉璃的胸口滚烫,纹章的温度异常地高,连心口的皮肤都被灼地通红通红,他痛苦的表情仿佛来自记忆深处,黑色纹章痉挛着,像是一对即将破茧而出的翅膀。我按着琉璃,为了防止他失控暴走,我的手紧紧握着他,希望能够平复他那涌动的血潮。
半个时辰之后,琉璃昏迷,我摸了摸后背,发现自己的纹章还安静地长在,并没有类似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