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快,包围这里!”穿着警服的男子带领多人,在这漆黑的夜里,包围了寂静一片的叶宅。
大门被狠狠推开,灯火通明。
“谁呀,这大半夜的……”小厮揉着眼睛,迷迷糊糊。而后定睛一看,吓得直跌倒在了地上:“老,老爷!”
叶老爷闻声赶来,身后跟了叶夫人与其长女叶雨卯。
“这……”叶老爷这平日里善言语之人竟也一时语塞,“乔警官,您这是做什么?”
领头的那男子吩咐部下事儿后,走到叶老爷身边来:“叶老爷,有人举报你与共产党关系不一般。”声音清冷,波澜不惊,是挑了挑眉毛。
叶老爷一阵发抖,冒着冷汗:“可有证据?”
“回警署再说。”
二
“更笙,更笙。”时暖急匆匆地推开门,连叫唤了好几声无人回应。
屋内平静之极,这才记得那商更笙已离开。
她坐下,轻轻叹气:“政府都已同日本人勾结了。”这么大个消息,却也是到今天才知道的。
“既然这样,更笙,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政府都是敌人了。”她不禁叹息一番。
现如今该是要抓紧找画罢,毕竟日本人的势力已渐渐逼近,绝不能让画落入他们手中。这般决绝。
三
警署。
“娘,爹怎么去了那么久……”叶雨卯轻轻扯着叶母的衣角,小声道。
一旁的叶母只是望向铁栏杆外小小的一角天空,叹息了一番,而后闭眼,未说什么,像是极累地靠在墙边。
“娘。”她又轻唤了一声,没有反应。
女子稍稍有些慌了,伸手摇晃着叶母的双肩,却也是没得动静。稍一用力,叶母便倒了下,再也没有起来。
“娘!”是悲痛欲绝的叫喊声。
她瞥到地上散落的一封信。
将母亲安置好后,女子小心翼翼地捧起它,看了起来——
我亲爱的女儿小卯,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该已不在了人世。
我早便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未想到这一天竟来得这么快。不过也幸而,最不放心的你已长大,不用我与你爹再多少操心罢。而事到如今,有些事也是该同你说了……
孩子,无论如何你要记着,为了国家,定要与日本人抗战到底,誓死不屈!以慰你爹娘及其他英雄在天之灵!
信纸顺着指尖落下,悄然无声。
望着破旧床榻上的母亲,叶雨卯愣是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后茫然起身,走至铁枷锁旁,突然重重地敲打起来。
“喂,死了,快来。”这般冰冷的声音竟从自己口中说出,是也一惊。
打着哈欠的狱警慢吞吞地走来,不耐烦道:“怎么了怎么了,瞎嚷嚷啥!”两眼露着凶光,可叫人吓煞。
“死了人,快处理掉罢。”信纸已被自己紧紧攥在手心。
当门打开时,眼睁睁看着那人生猛地拖走母亲的尸体,咯得母亲硬是出了血,便不愿再看,似乎这一切再与自己无了何干系。
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就该要成为一个冷血的人。任指甲深深嵌入皮肤,泛了红。
四
“欸,你说,这叶家也可怜的,上下老小不是生不如死,就是死不瞑目。”一个狱警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如此刺耳。
“可别这么说,还不是叶家的人傻,不自量力是罢,哈。”另一人像是喝多了酒,大着舌头,轻蔑之极。
突然声音近了:“不过还有一个人罢,叶家大小姐?乔警官可要怎么处置她呢?”
叶雨卯听着提到了自己,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不过之后边声音却是越来越轻,未再听得真切。
又一次看那铁栏杆门打开,是被硬生生拽了走。
走进一间颇为气派的办公室,桌边的人缓缓抬起头,看着叶雨卯:“帮我做事。”不带一丝色彩,就这么看着她。
听罢她显然是呆住了。
“应得的报酬,一分不少。”那人补充了一句,怕女子未听懂。
叶雨卯呆滞着好一会儿,待看清男子胸前的铭牌才明白了些什么,怒从中来。
“如何,考虑一下罢。”
“要做什么?”她踏着步子,往前走去,走到桌前。稍稍攥紧了拳头。
“我记得叶家可珍藏了一幅戚宅的‘画中画’,交与日本人便好。对了,再是同我们一道抗共。”听得清脆的一声,乔还觅犹觉脸颊上是火辣辣的疼痛。
“我不会干的,不会做日本人的走狗!”她斩钉截铁般说道。
乔还觅缓缓站起身,走近她,借着身高优势将她逼至墙边:“那可由不得你。”继而推门离开。女子渗出冷汗,跌坐在地上。那人的眼神,同刀子一般尖锐,直直刺在心上,鲜血淋漓。
五
时暖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政府门口,停下脚步。突然瞧见从里边走出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留着齐耳短发,好生熟悉。两人欢悦地交谈着,可是用的日语罢。
而后男子脱帽道别,留那女子一人在原地微笑。
女子正欲转身走回时,瞥见了在一旁看了好久的时暖,一下是失了笑容:“戚时暖。”很确定的。
“恩,双双。”她竟不知要哭还是笑着面对,于是板了个脸,可笑之极。
“你怎么在这?”竟是异口同声,说罢不禁相视一笑。
两人在近边的茶馆坐下。
“你应该知道,我是奉了大日本帝国天皇之命而来的。”
对面的人儿却是一惊:“你是日本人?”如何也不敢相信,哪怕眼前的人过去曾有多少欺骗,惟这一点,绝不能接受。
“啊?我以为你知道。”双双抿了一小口茶,称赞不已。
“那他是不是……”她颤抖着不愿说出这话来,是到了如今不愿接受罢——这或许是事实的事实。
却突地听的窗外一声爆炸之音,接而枪声不断。茶馆的玻璃被震碎,碎片肆无忌惮地飞舞着。
时暖只觉眼前一黑,而后再无意识。
静谧中是一片死寂。不远处一个黑衣男子面色沉重,顿了好一会儿后才转身离开。
脑中一片空白,猛然睁眼瞧见了的更笙,关切地笑着看着自己。
时暖满心的欢喜,奔向男子,却不想是扑了个空。面前哪里还有的什么人在,不过血腥非凡,是嚎啕大哭。
“爹。”那血泊中躺着的可不是戚父。时暖哭腔渐起,又是一个猛扑,又是一场空。仿若眼前的一切并非真实,倒那耳朵听着的颇为实诚。
“伤员伤势如何?”
“不行,大出血,得马上手术。”
“供血呢?供血不足。”
“欸,这个血型……”
……
而后,当是再无声响。或是渐合了耳,听不到了这声响。
六
纯白床单上许久未动的手微微弹动,小声地呻吟起来。一旁守着的护士见状,赶忙跑了去唤来那医生。
“我,双双?”伤的如何重了也还挂记着别人。睁开眼时,时暖被明亮的灯光刺到,眼睛泛了红。见那门被推开,走进的是白大褂的医生。
“医生,医生。”时暖犹同无助的孩子在冬夜里迷茫孤助,“双双呢,双双?”
“双双?”医生还没反应过来,颇是不解,“可是那短发的女子?怎么说呢,欸。”重重的叹息,叫人心生不安。
——“她呀,本可捡回一条命,却为给你供血,让自己哎。说来也巧,你们两人的这血型在这世上也少见得很呢。”
只觉脑中又是一片空白,医生此后一番话再也是听不进去了。
幸而有她的供血,手术很成功的时暖虽被极力劝诫再住院观察一段时间,但迫于急切想要弄清一些事情,便匆忙地出了院。
这次前去的是警署。然而那警署却也已狼藉一片,四周落的满满的碎片。
“难道……”时暖心中顿生猜疑,飘忽不定。伫立在门口久久未离开。
偶遇了一人路过,她便一把拽住问了究竟:“这里怎么了?”
“呵,你不知道啊。可不是那叶家的大小姐又纵火又点炸药的,估摸着现在自个儿也活不成了罢。”路人好笑地嗔着。
叶家大小姐?时暖突地像是想起了什么——叶雨卯,本该是她的大嫂。戚家可不只有时暖时寒两个孩子,还有一个比他们年长了五岁的大哥,唤作戚时寻。倒非亲生,外边抱来养的。死于去年的春天,死因至今是个谜。
原叶家也已落魄,女子不禁叹息道,转身便走了。
七
废墟边的一辆车中,那男子面无表情:“胆子挺大,原先的你可不是这样。”侧过脑袋去看身旁的女子,是一脸不屑。而后又侧回头,对那司机说着一句:“走罢。”车渐渐消失在夜幕中。
“胡闹,简直是胡闹!”政府的周先生气愤地敲打着桌子,“乔还觅这小子包庇纵火犯不说,还私自带了离开!他眼中可还有国法在!”可是越说越气人。
雾矢上将挑眉道:“周先生可别恼,伤了身子不好。乔警官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况且,这并非见得不是好事了。”冷静地端茶,小抿一口。
“哦?”周先生渐渐平复了心情,“此话怎讲?”
“警署纵火只是一个开始。那纵火人越是躁动,共产党的人越是容易被引出来。到时候我们便可……”
“听闻上将您的妹妹死于那场纵火了。”坐在最末位置的黑衣男子开口道,面具下不知是何神情。
整个屋子顷刻间安静下来。
许久,雾矢开口道:“那,大日本帝国会以她的牺牲为荣。”
天亮时分,车停在了一座小洋房前。
“下车。”他严厉的声辞,将女子赶下了车。
两人走进那洋房,异常凄清。门突然关了上,“嘭”的一声,惊扰了黑暗中安家的动物。
“帮我做事。”枪口是直接抵上了她的后背,直冒冷汗。
“哈。”女子却是笑出了声,“我都烧了警署,你还愿信我,用我?”笑意盈盈的眉眼下只不过泛了白雾罢,不碍的事。
乔还觅未想到她竟这般反应,愣在原地。
“好,我帮你做事便是。”叶雨卯闭上双眼,只觉背上的枪缓缓收回。是的,现如今的自己还不能死。所以,请原谅我这所谓的“卖国”。
他走后空荡荡的大厅中只剩了她,绝望地蹲下,抱头痛哭。
八
两日后。
“哈哈哈,这次可多亏了叶小姐。”周先生捧着酒杯,满心的欢喜,“来,今儿个我兴致高,大家随意啊!”一饮而尽。
“是呢,有了叶小姐的第一手情报,还怕那小小共产党不成!”警署的张署长举杯迎上去。
叶雨卯静静地坐着,不语。
却在这须臾间出了变故,在座的人儿纷纷倒下,酒杯落地,清脆之极。
女子舒了一口气,回头却瞧见一人仍好好地坐着,平静地看着她。
“你怎么。”她难以置信般,“不可能的。”
乔还觅起身,走到她的跟前:“我一向来不喜酒。”指尖触上她的酒杯,一饮而尽:“叶小姐这杯凉白开我倒欢喜得很。”
“你都知道?”
“不是我都知道,而是这一切本身就被策划了好。”他挑眉,“你也不过是这计划中稍稍重要的一枚棋子罢了。至于那几个人。”指了指倒在地上的人:“个个贪生怕死,贪婪无知,早该死了。”依旧面不改色。
“是这样呢。”她渐是黯淡了双眸——好像做什么事都会被他看破。
突地又一个声音响了起:“大哥。”走了几步便定在那儿动弹不得,是眼前这人太过熟悉,所以才不确定地迟疑了。
但一声“大哥”早已足够。
“乔还觅,戚时寻。还觅,时寻……”叶雨卯默默念着,反复念着,终念出了这之中的玄机。“都是你。”她脚下一滑,摔在地上。
“呵,叶雨卯。”倒是他依旧平静,面不改色。弯下身来要去扶她,却被一把推开。
“恶心!”冷冷二字,透人心骨。此时她看他的眼神,像看一只臭虫一般,那么的厌恶,那么的容不下他。是叫他终生不会忘却。
他顿了一会儿,贴到她的耳畔:“恶心?我可记得叶家大小姐曾卖身求……”
她伸手便是狠狠一巴掌。
呵,被她扇的巴掌也是够了多。
“你当这,可是为了谁。”叶雨卯眼眶泛了红,怒火渐起。
这女子不知怎地来了这么大的气力,与男子推攘着。却不想一失足,成千古恨。
女子竟是硬生生地滚下了楼梯。
一人呆住,不知所措。
被晾在一旁的时暖终是尖叫了起来,慌慌张张地跑下楼梯,靠近那个瘦弱的人儿,叫人看着心疼。
“时寻,对不起。”女子扯住时暖的衣角,“原谅,请原谅我……“是顺了两颊淌下来的两行清泪,落到指尖,消失殆尽。
竟连在的最后时候还想着他,自己死了就死了罢,自被抓到的那一日起,哦是从戚时寻死的那一日起,自己的心就已不知去了何处。
乔还觅回过神来,走到桌边拾起一个卷轴,下了台阶,踱步到时暖的身边。
“戚时暖,物归原主。”他伸手交还给她卷轴,而后再未说话,走到了门边。
厚重的门被推开,光亮洒满在他的身上。
“快,包围这里!”
破天荒的明亮刺得他睁不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