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田凉子在开车。
她透过后视镜,看到荣梓义板着脸一言不发。他扶着弟弟坐在汽车后座上,正在轻手轻脚的解开他的衬衫,查看伤势。
荣梓孝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一动不动的任由梓义摆弄。
荣梓义看了半天,似乎觉得奇怪,自言自语道:“好象并没受什么伤。可是为什么,他又会神志不清呢?”
深田凉子忍不住道:“李士群用的是电刑,所以你弟弟表面上看起来没有太多伤痕。”
荣梓义倒抽一口气:“电刑?”
“是的。电击直接刺激神经,虽然并不会在身体上留下明显证据,但会令受刑人非常痛苦,而且很有可能会对神经系统和心脏机能产生影响。这也许就是你弟弟现在还没有什么知觉的原因。所以,他有必要好好检查一下。”深田凉子叹了口气,问道:“把你弟弟送到公济医院去吧?我可以帮忙找最好的医生。”
他紧抿着嘴唇,半晌才道:“谢谢凉子。不过,还是送到广慈医院吧,那里有我们家相熟的医生。”
深田凉子还待再劝,看看荣梓义的脸色,又住了口。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道:“真是非常抱歉。”她停顿了一下,又道:“我答应了你,不会让你的家人受到伤害。但是对不起,我食言了。”她的声音里充满内疚:“其实我的确就此事叮嘱过李士群,没想到他还是对你弟弟下了毒手。不过荣桑请放心,这件事情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不关凉子的事。”荣梓义阴沉着的脸稍微和缓了些:“我虽然生气,但也不至于到了不分青红皂白的地步。我看得出来,是李士群自作主张!没想到……”荣梓义说到这里却停住了。
“没想到什么?”深田凉子问道。
“唉。”荣梓义深深的叹息:“算了,我不想说。”
“荣桑!”深田凉子带着些抗议的语气道。见荣梓义又闭紧了嘴,只好转移话题道:“原来虽然外面都在传你与你三弟之间不睦,但现在看起来你还是非常在意他的。”
荣梓义并没有回答。他看着弟弟,半晌才长出一口气,解释道:“我们之间再是意见不合,也还都是姓荣的,关起门来是一家人,对外,也是一家人,血脉相连,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李士群今天堂而皇之的对我弟弟用刑,私刑逼供,就是想给我们荣家人扣上抗日分子的帽子。表面上的原因,他是为了缉拿刺杀案的原凶,实际上他的目标早锁定在我身上,想对付的人是我!没想到他竟恨我到如此地步!”
“恨你?”深田凉子吃了一惊:“荣桑是不是想多了。李士群这一次纯粹是急于求成,才会对你弟弟用刑。没有掌握好分寸是他的错,但要说是因为恨你,恐怕还是……”
荣梓义摇摇头,打断深田凉子的话:“凉子以为这件事就象是看起来的那样简单吗?别的先不提,单论今天。我们荣家一向清清白白,家声良好。华懋饭店的事,我弟弟的确牵涉其中,这一点我们无可否认,也从来没有拒绝配合破案。可是李士群有正规程序不走,连76号都不去,就在这里用这么残忍的手段给阿孝用刑,逼问口供。凉子,一旦阿孝屈打成招,那么你认为他的下一步会做什么?他的矛头就会直指向我!凉子想,我有一个做了抗日分子的弟弟,新政府中还会有我的立足之地吗?这是攻击我的最佳手段!李士群使的是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深田凉子有些迟疑:“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你,为自己树立一个强敌呢?”
“强敌?我可称不起。”荣梓义自嘲道:“我一介书生,只做些经济学问,哪敌得过他手握实权,麾下强手如林?76号权势日隆,所有人只听他号令,只有他李士群能指挥得动。他现在是连周先生都看不起的,我则更不用提。就象是今天,他不是把你吩咐的话也都故意忘记了吗?”荣梓义在“故意”两个字上特别加重了语气。
深田凉子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么回事:“我最近确实发现,李士群越来越不服管教。想是权力大了,便开始独断专行起来。”
“他一向如此。而且这一两年,更是顺风顺水,所以但凡有不顺他心意的,他都要扫平了才行。原本还有个涩谷准尉在76号可以看着他,可自从涩谷准尉遇害身亡,他没了束缚,在76号越发我行我素起来。”
听了这话,深田凉子心中一凛:“荣桑是在向我暗示什么吗?”
“没有证据的事我是不会乱说的。”荣梓义摇头道:“只不过,76号也不是铁桶一块。李士群事情做得多了,必定会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至于是不是事实,凉子是做情报工作的,必定能查验出真伪。”
“如果李士群胆大包天,竟敢这么无法无天,那我绝不会饶了他的!”
“凉子应该明白了,只要谁构成了李士群前进路上的绊脚石,他都会除之而后快。他针对的,便是碍了他事的那个人,无论是谁!他下一个要对付的,必定是周先生。现在周先生与他之间的矛盾已经是明面上的事实了。他名义上虽然仍归周先生统领,但很多事情公开不向他请示。而被他看作是周先生亲信的我,难道不会是他首要的目标吗?”
“李士群的野心确实很大。”深田凉子赞同道,但她同时又有些疑虑:“难道就凭这一点,他就要栽赃给你?万一出了错,他岂不是得不偿失?”
“他做之前就应该已经考虑好了,这件事对他来说,并无害处。阿孝招了,他就赢了;阿孝没招,他也不过是为破案尽心竭力而已。他不会损失什么!政治上的事情,原本就是这样,定要斗个你死我活。更何况,李士群可以仗着手中的权利,专横跋扈,任性妄为,他不畏惧任何人,又最善于以权谋私!不过,政见不合、办事手法不同、站队不同只是他要对付我的一个原因。至于其他的,凉子,不是我多疑。从我新入新政府那一天起,他就莫名其妙的对我存有敌意。而其中的因果,至今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深田凉子听到这里,脸上微微一红:“我想我知道原因。”
“凉子知道?”荣梓义惊讶的道:“那太好了,请你告诉我,也好让我知道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
深田凉子低声道:“李士群曾经对我表示过好感。虽然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从来没有敷衍过他,但以他的狭窄心胸,看到你我二人关系亲近,必定怀恨在心。”
“这就是了,原来是因为凉子的魅力。”荣梓义恍然大悟:“所以你看,我分析得并没有错。李士群完全有动机对我下手,而他也已经开始走了第一步!”
“如果这些都是事实,那荣桑难道还要任由事情发展下去吗?”
“我还能怎么样?”荣梓义看着依旧昏昏沉沉的弟弟,苦涩的道:“我已经见识了他的手段,了解了他的目的,却还没有想出还击的办法。看来这年头,还是手里有枪的说话比较硬气些。”
“很少看到荣桑这么丧气的。”深田凉子带着些调侃道。
“我也的确很少这样消极。”荣梓义道:“我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只不过,我始终不屑于李士群那些个魑魅魍魉的阴毒伎俩罢了。”
“荣桑真是书生意义。”深田凉子不放心的道:“中国人有句话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对你采用什么样的手段,你以同样的手段对付他不是理所应当的吗?需要决断的时候,绝对不能因为要顾忌道义就婆婆妈妈,拖泥带水,因而失了先机。”
“凉子也开始教育起我来了。”荣梓义戏谑道:“凉子放心,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先来找凉子商量,借用凉子的雷霆本领。”经过这一番谈话,他的心情似乎好转起来。
深田凉子微微一笑,也觉得轻松了许多,尽管两个人关于李士群的讨论已经深深的印在了她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