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响起的时候,正是九犬给自己规定的五分钟结束的时候。
他心知不好,带着人就要往码头冲,却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别去。”
九犬立即转身,举枪,动作一气呵成。他的枪对着的,是一个黑衣人!
这个人他认得,这个声音他也记得,就是上次警告他不要去傅筱庵家的那一位。此刻他依然是全身上下一身黑,只露出一双眼睛:“你不能去。76号的人已经把那里包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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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上,听到枪声的另外三名军统特工立即做出反应。他们知道行动暴露,唯有开枪自保。三人迅速找好位置,隐蔽在马车四周,开枪射击。
然而,四面八方都是敌人,根本是防无可防。伴随着马匹被子弹打中后痛苦的嘶鸣声,三个人没有坚持上两分钟,身体就已经被打成了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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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抓住九犬的胳膊:“你不能进去。”
“不行,我的战友在里面。”九犬肘击黑衣人胸部。黑衣人侧身闪避,九犬趁机转身欲走,黑衣人轻扭他肩膀。九犬拳头已到他面门。两个人在瞬间交换了几个回合。黑衣人又一次抓住九犬的胳膊,同时,也被九犬的两个手下用枪指住了头。
黑衣人毫不理会另两人,只是对九犬道:“你现在进去,也不过是让里面再多一个死人而已!”他顿了顿,向旁边瞟了瞟,道:“不,多三个死人!”
九犬咬着嘴唇,握枪的手在微微颤抖。
“你听。”黑衣人道:“已经没有枪声了。”
是的,码头上的枪声已经停止了,一切又回归了平静,静得就象刚刚的所有都从来没有发生。
九犬知道已经没有希望了,他垂下了头,掩盖眼中的泪水。在这湿漉漉的夜里,他再一次损失了四名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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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世宝用脚尖踢踢尸体,心中有些惋惜,竟然没有留下一个活口。他指挥手下,把货物一层层拆开。果然情报准确,三十支长短枪,两箱子弹,另外三分之二都是炸药。
看到这么多炸药,他不禁有些后怕。万一刚才擦枪走火,这些炸药把整个码头都炸毁也不是不可能的。
军统要这么多炸药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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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紧撤离吧。这里太危险。”黑衣人道。
“你呢?跟我们一起走。”九犬道。
“不,各走各的。”
“我还想找你怎么办?”九犬问。
“三天后,在这里见面。”黑衣人答道:“不要耽误时间了,快走!”
黑衣人脚步匆匆,没过多久,他的身影就与黑夜融为一体,消失无踪。
今夜,军统的损失巨大。四名战士,还有大量武器和炸药。如果不是有人及时提醒,后果恐怕会更为严重。
九犬默默的攥紧了拳头。这个仇,他非报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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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李士群所愿,这批军火第二天被拉到了76号。李士群真想让荣梓义亲眼看到这一幕,怎奈荣梓义今天根本没有出现在这里。
出现在76号的是特高课课长深田凉子。
李士群添油加醋的向深田凉子讲述了前一晚的行动,如何得到情报,如何在码头埋伏,如何在行动中成功击毙四名悍匪,如何缴获大批军火。长篇大论,口沫横飞。但深田凉子只是微微点头表示赞许,夸奖的话都懒得讲上一句。
李士群有些失望,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深田凉子给打断了:“我今天,不是来听李主任讲这些事情的。我是有事情想向李主任请教。”
“请教不敢当。深田课长,有话请讲。”
“我想问一下李主任,最近上海的抗日活动猖獗,李主任为什么不采取任何措施加以制止,反而令其继续扩散下去?”
李士群很是吃惊,不知道深田凉子指的哪一方面。
深田凉子手一挥,随行人员奉上厚厚一摞报纸、杂志,放在李士群的办公桌上。
“这些只是我们收集到的近一个月的抗日反动言论。它们堂而皇之的登在报刊杂志上,给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形象造成了很坏的影响!”
李士群连忙开始查阅,翻了几份,心中就有数了:“深田课长,这上面有反动言论不假。但这都是在公共租界出版的刊物,我们新政府没有管辖权。”
“那你就任由这些抗日言论四处传播而不采取一点措施吗?”深田凉子语带威胁:“李主任,我不管哪里是你的管辖范围,我只想知道你到底能为帝国做些什么?你能不能彻底消灭这些抗日言论,或者,有没有能力继续做这个76号的主任?”
李士群马上就矮了一头:“深田课长不要生气,我来想想办法。”
“哼。”深田凉子轻蔑的道:“没有什么可想的。两条路,抄了他们的报馆,或者,杀了写文章的人。”她站起身来,决绝道:“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如果再不做出点成绩来,可别怪我没警告过你!”
李士群看着深田凉子的背影,心中更加想念荣梓义。如果荣梓义此刻在76号,深田凉子应该不会在他面前暴露自己这样凶恶的一面吧。而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需要荣梓义的帮助,他心上的情绪复杂得更是难以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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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象是第一次参观你的办公室。”深田凉子对涩谷一郎道:“76号的办公环境要比我们梅机关好嘛。”
涩谷一郎低下头,露出一丝惶恐不安的神情。虽然深田凉子的年纪要比涩谷准尉小,但是军职军衔都要低一级的涩谷一郎直属特高课管辖,军队中森严的等级令他无法不毕恭毕敬。深田凉子的一个小小的评价就足以令驻守在76号的他前途渺茫,无法翻身。
“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这是你的工作。帝国交给你的任务就是监控76号的特工人员,对新政府的特务情报工作予以监督指导。你所需要的,就是完成你的使命。至于办公室嘛,坐。”深田凉子反客为主,招呼涩谷一郎坐在沙发上:“我相信这么点舒适环境,不至于就能够收买我们帝国优秀的军人。”
“那是当然,属下对帝国一向忠心耿耿!”涩谷一郎深深一鞠躬。
“那么,最近76号内部有什么异常行为吗?”
“我刚刚上交了这周的报告,76号的所有行动都在我的掌控之中,目前为止还未发现有任何异动。只是……”涩谷一郎沉吟道。
“只是什么?”深田凉子双眉一挑,目光炯炯的盯着他。
“卑职最近发觉李士群这个人,越来越不听话了,经常在背后搞些小动作。重要行动,不向我报备;即使报备,也经常拖拖拉拉、延误时间,或尽捡些不重要的讲。包括上次季云卿那件事。他只说是由于恩师突然过世,过于悲痛,所以考虑得没有很周全,就将整个76号的人全放了出去。为了给他报私仇耽误了正常工作不说,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还没有什么成效。做的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还有这次傅筱庵事件。如果不是深田课长提醒,我就要被他蒙骗过去。他还跟我狡辩说是由于情报失误。后来,据我多方了解,本是他以汪主席的名义想在傅筱庵家钓鱼,要钓军统特务上钩。结果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一个军统特务没杀到,反而死了个堂堂的上海市市长,真是让新政府丢尽了颜面!我看他现在是胆子大了。那句中国话是怎么说的来着,翅膀长硬了,想要飞了!我已经狠狠的训斥了他,但我仍然担心这个人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哼!”深田凉子不屑的道:“他现在受汪精卫重视,势力扩展越来越大,有些得意忘形也是理所当然的。”她思考了半晌,道:“你要记住,我们执行的政策是‘以华制华’。我们就是要通过南京政府,通过中国人,达到统治中国的目的。所以一方面,你要和李士群保持好合作关系,不要搞对峙,减少争执。另一方面,你也别忘了时常敲打敲打他。要让他知道,他是帝国一手扶持起来的,对帝国知恩图报、感恩戴德才是本分,尾巴不要翘到天上去才好。你要掌握好这之间的尺度。”
“是!中国人胆小懦弱、自私贪婪。我知道应该怎么对付!”涩谷一郎露出一抿得意的笑。
“你可千万不要轻敌!”看到他的表情,深田凉子觉得有必要点点他:“中国,并不完全是你想象的那样。中华文明能够传播数千年,自有其独到之处。不过是因为近几百年,他们傲慢自负,固步自封,才导致今天这样的结果。‘以彼长技,御彼长技’这句话就是中国人魏源说的,他的《海国图志》在我们日本国朝野上下争相购读,却唯独唤不醒他们自己人。响应他的,不是父母之邦,而是隔山隔水的东邻,这对中国来说是莫大的讽刺,但也充分说明了中国政府的无能,并不是中国人的无能!中国人中,不乏优异人才。所以你要懂得发掘,并让其最终为我们所用。”
“卑职明白。”涩谷一郎忙起身行礼,表示受教。他眼珠转了两转,将话锋一转:“深田课长果然学识渊博,对中国人和中国政府都有透彻的了解。我早就听说深田司令有‘军界中国通’的称号,想是深田课长从小受司令教诲,家学渊源,眼界心胸自也比我们一般人开阔。您的教诲,卑职一定记在心里。确实,中国人中也有如荣先生一样有真才实学的,只不过少之又少而已。”
原本深田凉子的一番话是讲得语重心长、老气横秋,与她的年龄颇不匹配。涩谷一郎拍她马屁,她并不以为然,但当他说起荣梓义时,她还是不自觉的露出与她这身军装颇不相符的淡淡微笑:“噢?你跟荣先生很熟吗?”
“不是很熟,只是交谈过几次,但也被荣先生的风度和才学深深折服。听说,荣先生被新政府委以重任,要升任经济司司长一职了。在这一点上,汪精卫和周佛海还是有独到眼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