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先生又一次取出琴来,一曲[镜海]缓缓响起……
内侍这一出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生活都不会有什么巨大的波澜起伏了。如果内侍能平心静气,仔细考量自己的真实实力,继续他的修行,那么,在他们搬到城西北的林子里住下之后,就可以享受一段很长的平静生活……
看着满世界撒欢的棠偲,小厮又不免回忆起当初他遇到先生时的情景……
那一年,他只有五岁。一个人沿街乞讨,居无定所,流浪到南陵,到这个毗邻帝都的城市,可惜,每日连果腹都是一个问题。
他知道,乞丐之间常常会划分出地盘,渐渐的,他们结成群,一伙人占据一大块地。当然,会有人效仿。乞丐之间的斗殴频繁,他没有加入那些群伙,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乞丐是生活在人的缝隙之间,他生活在乞丐的缝隙之间……
太过微小,渺茫得恍若指尖不经意间流过的沙尘,从来都不会被发现……
日复一日,浑浑噩噩……当生存都成为问题的时候,人们兴许会停下思考,想着‘行尸走肉的生活或许不错’……当人们停止思考的时候,他们连死亡都会忘却……不知道为了什么目的,也许是为了有一天可以摆脱这样的生活;也许是为了能看到,他乞讨时经过的道路上,有一朵生活在岩石分析之间的小花缓缓绽开……他要活下去!!
他不知道的是,那朵花有开放的机会,他们没有……他们只求在岩石之间生存……仅此而已……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已经不再是问题,他认定了他流浪的生活,于他而言,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
没有停下脚步,很快他来到了南陵郡-岭辉镇
那一年,他六岁,他已经跨过了大半个南陵,看到无数朵岩石缝隙之间的小花绽开……他想着,如果我到了帝都,能不能摆脱这样的生活……他不知道,帝都这个城市,乞丐禁入……
但是,那一年的某一天,有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人停在了他的面前……
那人俯下身,伸出手,那是一只被雪白的手套覆盖的手。他想象的出来,那一定是一双非常好看的手……
修长的手指在雪白手套的衬映之下,仿佛纤尘不染……
那人递给了他一枚金币!!!
那是他乞讨历史上第一枚金币,可惜有人看到了这枚金币,那天晚上,岭辉镇的郊外,一群乞丐不知从什么地方扑上来……
没有反抗,他深知他一定打不过这么多人,他只是紧紧地抓住了那一枚金币……
那只是一枚金币而已呢……
第二天,那人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依旧是一件黑色的风衣……
他以为那人注视着他手中那一枚已经被泥泞和灰尘掩盖了光泽的金币……
抬起头对上那人的目光,他才发现,那人注视着他身上仍流血不止的伤口。
那人俯下身,伸出手,依旧是雪白的手套,依旧纤尘不染,只是这一次,那只手上空空如也……
“如果可以,你能放弃这里,放弃这样的生活,放弃这座城市,离开这里么?……跟着我离开这座城市……”
这样的诱惑,他无法拒绝。可惜那时候,他还太小,他伸出手,只能抓住那人的一根手指在他看来,他抓住的是整个世界……
‘今天你没有把金币放在掌心,是为了把我放在那里……’
第一次,他知道洗澡也是可以用热水的,也是第一次有他不认识的人替他搓澡,也是第一次他真正愿意把自己洗干净……
他不想因为自己,再让那雪白的手套上落下几道灰尘……
第一次,他的衣服真正可以遮盖住他的身体,也是他第一次知道,衣服有时候不只是为了保暖,而是身份与财富的象征……
他不想因为自己,让先生的尊贵有半点损失……
第一次,他的食物不再难以下咽,也是他第一次知道,食物不只是为了果腹,也是为了满足人们的欲望,味觉上的欲望……
最初,他小心翼翼的躺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悄悄的贴在那人的胸膛上……他害怕自己靠得太近,这个人会离他而去……最初,他和那人在同一匹马上,他小心翼翼的抓住缰绳,他不知道掌握着什么的感觉,仿佛他生来就只有被人控制,被人抓在手中的命运……
后来,也许是过了一个月之后,他随着那人进入了帝都,他小心的观察着街道两边,没有人沿街乞讨,他以为,也许是所有乞丐到了这里,他们的命运都改变了吧。不用再那样跪在地上深奢求别人扔下哪怕一枚铜币……
在那样一匹马上,他肆无忌惮靠着那人的胸膛,那人没有介意,胯下的马也不再飞驰。那样平静的前行,又毫不迟疑……
沿街的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他不以为然,直到他们行至皇宫,他才终于知晓,他一直依偎着的人,是这个国家的国师,声名显赫!
一切都太不真实,他不知道何去何从,那天,那人对他说“没关系的,留在我身边吧……”
既然如此,守在那人身边吧……
不知道是被什么力量驱使,这个六岁的孩子,卯足了劲学着一切在那个世界里的生存规则。向那些侍者学着如何站在别人身边服侍,所以他才可以站在那人身边;向那些婢女学着各种礼仪,他才得以陪着那人到各个国家参与外交;向那些夫子们学习各种学说,他才得以替那人分担一些政务……
他努力地改变着自己,他要让他配得上那人!哪怕他错过了觉醒,成为能力者的机会!!哪怕他最终只不过成为那人身边的小厮,他心甘情愿……
只要他能站在那人身边就好,那时,他是这么想的……
九岁那年,他跟着那人前往东北方聿聖参与交涉,双方意见不合,局面一时难以控制,双方交涉最终破裂。茫沧与聿聖和谈破裂,双方隐约有即将交战的迹象……
在回来的路上,他们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居然防不住聿聖派来的几个杀手,那时,小厮眼睁睁看着刺客的短匕刺入先生的胸膛,却无可奈何……
他的全世界,终于是要离开他了么……
他怎么会允许!!
那时,他九岁,那一天,他的灵力与天赋同时觉醒,而先生也因及时使用[影]而毫发无伤……
那时,他知道他的‘赋’是『愈』,总共1000的原始灵力,他有672……
那一天,那人没有因为被刺而愤怒,那人难得的露出笑颜,告诉他:“很不错的‘赋’,很不错的原始灵力,看来我的小厮面具之下,没有那么简单呢……”
十岁的时候,他会在那人被漢帝叫去的时候,翻看送来的议事,那以后,与其他权臣打交道的就不再是先生,而是他!
十一岁的时候,不知出于什么目的,那人建立了一支私人军队——血灵军,那时,他寻求了许多人帮助先生,都无一例外的成功了。甚至,他请动了军神——穆晗。他不知道,早在他之前,这些人就都已接受了那人的要求
也是在十一岁的时候,他把漢帝安插在那人身边的眼线排除干净。最后,他甚至觉得每个人都不可信,索性换掉了在先生身边的所有侍者。他不知道,在这些被他调开之后,有多少人死在那些权臣的逼问之下……
十二岁那年,这世上又有一位可以称呼那人为先生的人——后来的北帝。同时,漢帝为了限制那人,把那人移到别处居住,也将他调职到南陵。他只在南陵呆了不到一周,毅然前往血灵军所在址——桐城。
那时他知道血灵军军营里有一位名叫劼珺璟的小霸王,他第一次知道这人的存在,但是并未刻意与其交好……
二十岁时,他回到了皇宫,回到了那人身边,因为他听说那人被投毒,所幸并未真正伤及那人。
二十七岁时,漢帝离世,北帝继任。血灵军被迫归于国家管理,军神悄然离开血灵,血灵由劼家管理,劼珛作为人质来到那人身边做一名剑侍。最后被当作一名内侍对待,还取了字——珺璟
三十二岁的时候,因那人与北帝政见不合,他与那人,还有劼珺璟一起来到了奰原。他不甘,那人的能力一向惊世骇俗,他暗中派了心腹在凝璇与奰原-南泽之间建立了一条联络通道,这些心腹会一个接一个把消息专递到奰原的指定地点,他想让那人在千里之外依然可以知晓那个地方发生了什么。
他不知道的是,这条用人搭建的通道,还未完成,就被北帝毁灭……
只是在奰原,他遇到了一个孩子,一个与当年的他很相似的孩子。他与那人一起救下了这个孩子。但是,这人可以称呼那人为——父亲!!
这个绚烂的夜晚,他再一次无法入眠……
窗外,车水马龙,灯红酒绿,那都不是可以解开他心中的愁绪之物。辗转反侧,这绚丽的夜,究竟如何熬过。先生的琴音早已消失不见。也许,那个孩子,此时正依偎在先生的怀中安然入睡吧……
远空,有几人窃窃私语,他们在讨论着,什么时候可以找到时机下手,他们是来自匨瀚的大陆顶级杀手,匨瀚是两阁中,以专以开发人体潜能而闻名,速度之最、力量之最、防御之最……这些都出自匨瀚阁!!
杀手专以速度和爆发力见长,所以世界上最强大的杀手来自匨瀚阁。这里的几人,虽不是最强,单论能力,或许排的进前百!!
一番讨论,几人决定了时间和方式,隐于暗处,一声不发,他们都等待着,等待着他们出手的时间……
流云仍在飘荡,远月高悬,光辉依然圣洁。这样清冷的光辉之下,有什么东西……隐而不发……
先生还没有入睡,打理着韞儿略显凌乱的长发。明明是个男孩子,留得长发之后就显得非常像女孩。但是,还是非常可爱呢……
榖梁……那位“大人物”,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呢?先生没有多想,反正他寻到榖梁棠偲不是因为他的家族……
他只是为了寻到棠偲才来寻找他的……
“苍天之音。韵,我说过,会找到你的……”
没有迹象,只是一瞬间,一抹寒光闪过,却只是刺了个空……
先生抱着怀中的韞儿从暗处走出,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块镶着九种玉石的银色徽章。
“你们……都回去吧,不要告诉匨瀚阁主,只需告诉他,刺杀失败就好……原因么……就说对手太强早就发现了你们的行踪,故而刺杀失败……”
“等等,这是匨瀚阁的免责令,还有用来联系的唤灵鉴。拿着,你们可以用免责令挡三次责罚,不过答应我,当我有事要你们帮忙的时候,不能拒绝……我会用唤灵鉴联系你们的。”
几人见状,只能拿了免责令与唤灵鉴离去……
隔间的小厮听到一点动响,小声询问,先生草草回复了几句,抱着榖梁棠偲回到了被窝……
小厮不知道为何,只要与先生有关的事,他总是不免胡思乱想,他一直不明白,这个人,太神秘,可是他早就离不开了……
也许,早就有一枚名叫欲望的种子在小厮的心里种下,只是他一直不曾知晓这枚种子的存在,更不知道他的欲望究竟是什么。所以那枚种子变了,变成了野心,所以才有了血灵军的强大。他也不知道,那枚种子生根发芽,结出来的果实叫什么,也许叫做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