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域一座座废墟拣回的这些破碎陶片
翻来覆去看不出文字
但分明有着遥远的声音，火光
和那双硕大的泥手，那个旋转不止的陶轮
于是想象泥土，想象那双粗手中的泥团
手指间捏出的第一只罐或盆
再想象火，历史被渐渐衔接
人们总是反复从祖先起步的地方开始
将他们走过的路一遍又一遍重走
才能使自己拥有思想，日渐成熟
不要嫌弃幼稚，也不要过分相信预见
祖先们只是想把黏湿的罐坯用火烘干
发现烧红时，着急地用水浇泼
冒起吱啦一股浓烟，吓得四散
胆大的一位站着不动，见泥坯由红变暗
伸手一摸烫伤了手指，他将指头含在嘴里
生气地咕哝着用树棍去敲打
那一声奇妙的响声唤起他的灵感
这是一声伟大的宣言
他高举着敲碎的陶片如举着一面旗帜
呼喊着，奔跑着
人类就这么跨入了陶器时代
这只陶罐只剩一个握把了，有妇人早炊的手温
那块陶缸的碎片还记得粟米的粒数
和日子的艰辛吗？
出现陶鉴，至少说明人间已有贪官
以史为鉴只是一种提醒，其实一盆清水照不清历史
这块漂亮的夹砂陶残片，来自遥远的且末古城废墟
任何一件精美陶器都只是一件殉物
破成碎片只在一瞬
陶片上的烟痕，记录下某一场战火曾在那儿蔓延
拼接陶片如拼接历史，无数条接缝
说明历史并不完美，缺少的部分已无法找回
我面对一堆破碎陶片，无端地伤心
但我决不至于为此落泪，古陶片
毕竟是人类走向成熟的标记
于是我懂得了一点研究陶片的奥秘
器形和纹饰都很重要，可供断代和鉴赏
但无论如何不能忘记最初的泥土
不能忘记那双硕大的泥手，不能忘记火
不能忘记制作第一件陶器的全部过程
记住这些，也就记住了全部陶器
我不再为这些破碎陶片伤心，古陶片
无论如何是人类走向成熟的标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