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苏瑾从睡梦中恍惚醒过来。她猛的睁开眼睛,看到眼前陌生的一切,心里忽然没来由的一阵不安。昨夜的梦,与以往的不同。这次,那个人背对着她离开,没有回头。
苏瑾仰头看着窗外已经微微泛起亮光,又瞥了一眼身边躺着的人儿,这才想起自己昨夜里是同云芸睡在一起的。她轻手轻脚地起了身,披上衣服走到窗前。
院子里面的常绿植物上,覆盖了一层白霜。远远地看过去,像是有人不小心洒落的砂糖。苏瑾就那样看着远方,目光游移不定。她整个人都是一片空白,像是突然失去了许多的记忆,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究竟是要做什么。或许,她只是在陌生的地方睡不着,想要找件事来打发时间罢了。
云芸揉着惺忪的睡眼走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苏瑾当时正仰头望着天空发呆。云芸顺着苏瑾的目光看过去,除了湛蓝的天空和少得可怜的云朵,并没有什么有趣的物什。
“瑾姐姐,你起得好早啊。”云芸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她伸了伸懒腰,回头拿起外衣穿上,“昨晚上睡得好么?”
苏瑾回过头来,嘴角勾起一抹笑,“还好。”
“那我们快些收拾了,去吃饭吧。”
“嗯,好。”
苏瑾心里想着昨晚上一宿未归,顾莫念和紫菱他们终究是会有些担心的,因此一顿早饭吃得很不踏实。她随便扒了一些饭,便要走。云清拗她不过,只好赶紧用了饭,亲自驾车送她回去。
刚到门口,紫菱便赶忙迎了上来。苏瑾回头邀云清进去坐坐,云清只是说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紫菱看云清走了,才拉着苏瑾进门。顾莫念在院子里正坐立不安,看见苏瑾进来,才松了口气。
“我说瑾儿,你不回来也提前说一声嘛。”
“对不起,姑姑,我以为你们想到了呢。”
“小姐,你不回来,姑奶奶都急坏了,昨晚上等你到好晚才睡。”
苏瑾这会儿更觉自责,她低下头赶忙解释,说昨晚实在是太晚了,来不及赶回来。
“没事,你平安回来就好。”顾莫念拉住她的手,依旧是冰凉凉的,心疼地问:“吃过饭了么?”
“嗯嗯,吃过回来的。”她抬起头来看着顾莫念,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过,没吃饱。”
顾莫念闻言笑了,“就猜到你不会安心吃好饭回来,厨房里给你热了汤。紫菱去端过来吧。”
“是。”
“姑姑,让你费心了。”
“傻丫头,别在院子里干站着了,进屋吧。”
“哎。”
命运流转,岁月不居,那些曾经看似毫无干系的人,却出乎意料地成为了生命里极其重要的存在。苏瑾一口一口喝着碗里温度恰到好处的热汤,心里不由得感慨命运似乎总有它的安排,不经意间便给了人许多的惊喜。或许真的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吧。
……
“幽篁”每日开张的习惯始终未曾改变,苏瑾早早地便到了茶肆里面准备。顾莫念用沸水冲洗着茶壶茶碗,神情严肃,像是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事情。苏瑾知道煮茶对顾莫念而言几乎意味着半条命,所以无论怎样,自己都要为她留下这么一个地方。
“苏小姐在么?”
“在。”紫菱看着那并不相识的男子,回头叫了苏瑾,“小姐,有人找你。”
阮熙。苏瑾起身走了出去,请阮熙坐下。
“不必了,我只是受人所托,送一样东西。”
阮熙说着将双手伸到前面来,递上一根竹笛。他没等苏瑾答话,便径直走了出去。
苏瑾将那笛子在手心里小心地转了一圈,终于发现了上面刻着的两个字:子衿。
她一脸凄然,手里紧紧握着笛子,坐了下来。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洛夕走后,时不时会寄来信,苏瑾每次看完,想要提笔回上几句,却是写了又写,最终都作罢了。
“瑾儿,刚才那个是谁呀?”
苏瑾抬头看着顾莫念,勉强笑着回答:“是芸儿的心上人。”
“哦,你怎么了?”
“没事啊,姑姑,咱们快去准备吧,客人一会儿就要来了。”
顾莫念有些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笑着点了点头。
整个下午,苏瑾都有些心不在焉。顾莫念看她这样子,便尽可能让她少做一些事。
关了茶肆,苏瑾说还有些事要办,让他们先回去。
“那紫菱你跟着去吧。”
“不用了,姑姑,你让紫菱陪你回去吧。我很快就回去的。”
顾莫念想着她或许是想一个人静一静,便也不再勉强,只说让她注意安全,早点回去。
苏瑾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街上喧哗不已,她却只觉得这世界出奇得安静,像是只留下了她一个人。她低着头走着走着,竟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之前经常去的那座山。
山脚下,依旧是荒芜一片。苏瑾抬头往上看去,山上似乎也没有太多鲜艳的色彩。她突然想上去看看,虽然知道也不过徒劳无功罢了。只是,有一个地方可以暂时躲起来,总好过强颜欢笑吧。
苏瑾慢慢地往上走着,到达山腰的时候,忽然打消了要去山顶的念头。她刚想要折返,脚下却突然滑了一下。情急之下,她抓住了一根枯枝,这才得以站稳。苏瑾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当日洛夕救她的情景便像是一幕戏,猝不及防地在她脑海里粉墨登场。
那天夜里,她整晚做着同一个梦。她置身幽深恐怖的密林深处,四周没有一个人。梦里也是下着淋漓尽致的大雨,彻夜不息。她在那林子里一遍遍地寻找出口,却绝望地发现自己无一例外地回到原点。无法承受的恐惧就那样填满胸腔,她顺着身后的大树无力地滑下,抱着自己无声地哭泣。
洛夕哥哥。她反复地呼唤着这个名字,像是在乞求神灵能够庇佑自己。
“原来,那时候便是动了心的。”苏瑾轻叹了一句,忽然手心一阵吃痛。她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拉着枯枝的那只手已经划了好几道口子,殷红的鲜血顺着手指肆意蔓延。
她简单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小心地将手松开,轻轻抬脚,踏到了旁边的小路上。
天色忽然暗了下来,苏瑾赶紧离了这里,往家走去。她紧赶慢赶,所幸没有被雨淋得通透。紫菱看到她手上已经凝固的血渍,忍不住叫出了声。苏瑾赶忙让她小声点,说只是些小伤,不必惊动姑姑。紫菱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将伤口清洗了一番,上了药包扎好,便又急急忙忙地去厨房熬姜汤了。
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苏瑾心里实在是五味杂陈。她以为自己已经学会了放下,却原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那个吹着笛子与她相合的男子,在她心里埋下的种子,日复一日悄无声息地破土生长,而今已经成了参天的大树。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苏瑾心里默默念着这两句诗,却似有些自嘲一般地笑了。知与不知,又有何分别呢?终究是无法在一起的两个人。他们之间隔着的,不是时间,不是空间,而是人,活生生的一个人。
她将一直藏在袖子里的竹笛缓缓地掏出来,用手轻轻抚过笛子的周身。想起初见那日,他吹着笛子走过来,一袭白衫微微被风吹起。深色眸子里面,似乎写满了温柔。他像是一束光,毫无预兆地便照亮了她的整个世界。
罢了。她掏出一张信纸,蘸满了墨,只落下一行清秀小字:不如怜取眼前人。瑾儿上
苏瑾看着信上的墨迹一点点风干,皱着的眉头渐渐地舒展开来。她将信纸折好,放进信封。想着明日与那笛子一并交由阮熙送还回去。
她看着压在信封上的笛子,却又隐隐有些不舍。想了想,又将笛子拿起来握在手里,轻声叹了口气。
就把这笛子,留作念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