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平淡无奇的夏日清晨,我坐在窗前,我的面前放着一台电脑,我的左手拿着我的准考证,右手颤颤巍巍打开了那个查分的界面。没错,我在查我的高考分数。
我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全身的血液都透过身上的一系列血管奔涌突撞,大脑晕乎乎地有些缺氧,耳朵一阵轰鸣,除了心脏跳动的嗡嗡声,还伴随着剧烈的耳鸣,像是尖锐的汽笛声。
我的手有些抖,但我还是打开了那个界面。我仰头看看天花板,一只黑色的喜鹊落在眼角余光里,我想,这或许是一个好兆头,于是我低头,然后,我决定再也不相信什么喜鹊报喜的封建迷信了。
“查出来了没?”我听到我妈的声音从客厅缓缓飘了过来
“呃,还没。”我慌乱地答道
“问什么问,木木肯定能考个重点的吖,我相信我女儿。”这是爸爸的声音。
我感觉脸上一跳一跳地滚烫疼痛,我抿了抿唇,缓了口气,才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两条腿轻飘飘软绵绵的,像是踩在棉花上,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带了点儿一波三折的颤音。
我妈率先听出不对劲儿,从客厅走到书房,瞧着我的脸,“没考上?”
我坚定地相信这是我17年以来从我妈脸上看到的最阴森的表情,没错,阴森,感觉就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洞,呼啸着要把我吞进去。我咽了咽口水,小声答道“可能,没考上重点。”
我爸闻声赶来,及拉着一双拖鞋,站在那儿幽幽地盯着我看,我不敢直视我爸,只觉得那眼神渲染了浓重的失望,半响,我听到我爸用故作轻快的语气说道“考个二本也不错了,木木辛苦了啊”
我的心脏微妙地疼了一下,我发誓,我刚才查到那个糟糕的分数都没有这种感觉,我扯出一个无奈的笑脸,道“爸爸我回卧室了。”
“去吧去吧。”我爸笑着冲我摆摆手,我却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这是我唯一一次因为考试成绩而哭,又或者说并不全是因为成绩,更多的,是因为心里有一份愧疚。我爸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工作能力出色,带出的学生至少都是个211,可是我呢?连个211都没考上,平日里成绩看起来如狼似虎的,真到了高考,就跟个病猫似的,嚣张不起来。
我妈没再多说些什么,或许是我爸的功劳,毕竟那****妈的脸黑的能滴出水来,然而至少有一个月我们家都是低气压,直到我要去学校了,我妈也坚持不去送我。她觉得一个二本的院校,去了也没多大意思。所以,送我去学校的是我爸。
我们是坐火车去的,火车出发前,我妈背转过身去,我看到她耸动的肩膀,我知道,我妈这人,就是嘴硬心软,她现在肯定后悔没送我去学校,但是,我没有哭,我只是觉得有些忧伤。然而这股子忧伤很快就被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的憧憬所冲淡了。我报的学校距离我家跨了三个省,坐火车就要24小时,这充分肯定了我日后在学校欢天喜地的自由生活。作为一个两点一线坚持了11年的姑娘,能自由生活的地方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天堂。好吧,姑且哀悼一下我金丝雀一样的学生时代。
我的大学简直破落极了,有点儿像高中的校园,几栋简简单单的宿舍楼,三个操场,还有几个简简单单的教学楼,平均不超过7层。两个种满梧桐的林**,还有两个小型人工湖,都种满了睡莲,环境倒是不错,就是这校园实在太小了,远远不及我高中时候所想象过的大学。这种认知让我有些无奈,同样让80年代的大学生,也就是我老爹超级无奈,我老爹一个劲儿鄙视我,说他的大学校园都比我的要好看。好吧,我姑且认了。谁让这是二本里头数得上头儿的学校呢?我只好自我安慰说看气质好咯~
当然了,更窘迫的还在后头等着我。
等我和我爹两个到了宿舍的时候,我傻眼了,明晃晃十张床上下铺摆在小小的一个屋子里,又小又破的十张小课桌背对背放在床旁边,衣服柜子只有半胳膊宽,一条腿长,一开门就嘎吱嘎吱响个没完。到了此刻,我所有的热情基本上消磨殆尽了,好在,学校还算人道,屋子里还有个独立卫生间,然并卵,十个人用一个卫生间,想想也是恐怖呢。
当然了,我自由飞翔的信念异常强大,它促使我努力忽略各种不尽人意的地方,努力和我爹收拾我的小破床和小破柜子。
寝室里同学来了个七七八八,我选了个上铺,我对床的小姑娘特别爱笑,一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线,你能清楚地瞧见她牙龈上软软的小红肉“你好,我叫刘悦,做个朋友呗。”她对我伸出白白的小胖手我也慌忙伸出手去,和她握了握“你好,我叫李沐。”
“哎哟喂,弄撒子哟,现在谁还握手吖,快来抱抱。”我转脸就被一个板寸儿头熊抱到了怀里,我胸撞在了她的胸上,硬邦邦的,撞得我有些疼,“我叫沈墨文,新疆人,你哪儿的呀?”
“我?我宁夏的。”我悄悄揉了揉胸口,扯了抹笑。
“宁夏的?!”她惊讶的张大了嘴,“宁夏怎么会有这么水灵的人?我还以为你是南方的呢。”
我有些羞涩地笑了笑,把撑蚊帐的竹竿递给站在我床上的老爹。
“哎,你睡这个床啊,我就睡你旁边,以后咱俩晚上可以悄悄聊天啦,哈哈,快给我讲讲你们宁夏都有什么好玩儿的”她兴致勃勃地把我扯到了一边。
她实在有些太热情了,我一时间头脑有些懵,隐隐还有些抗拒。好在这时候救星从天而降,哦不,应该说是破门而入,背着个小黄包,扎个马尾辫,“哎,我说沈墨文,你到底还要耽搁到什么时候?我已经在门口等你15分钟啦!”她举起手腕,朝沈墨文晃了晃腕上的表,笑眯眯的,脸上还有两个小酒窝,可爱极了。
“嘿,就来。”沈墨文应声“那是崔琪,我们早来了一天,全都弄好了,这会子准备去清河公园逛逛,你去不?”
我抬手指了指床上挂蚊帐的老爹,笑道“我还没弄好呢,你们去吧。”
沈墨文耸耸肩,“那好吧,那我们先走啦~”
那厢崔琪冲我招招手,“崔琪”
我也冲她笑着招招手“李沐”
“好名字!”她冲我比了个拇指,“先走啦,晚上回来再和你絮叨哈~”
“玩儿得开心~”
我和我爸‘历经艰险’最终把床和柜子都整了出来,喘了口气就出去找宾馆。学校外头正好修路,灰扑扑的全是土。我爸的脸有些暗,他转身问我“木木,你喜欢这个学校吗?”
我的心跳了跳,想到未来四年的自由生活,喏喏地回了句“爸爸,我喜欢。”
我听到我爸轻声叹了口气,“喜欢就好。只要你喜欢。”
我心虚,没再吭声。
我们俩绕着学校找了一大圈儿,临近傍晚的时候,才在据学校很远的一个小宾馆还定到了一个标间。确切来说,那并不叫标间,只是一个小阁楼里边儿放了两张床垫,枕头边儿放了一台落满黑灰油腻腻的电风扇,连个窗子都没有,憋闷地让人透不过气来。
我心里头有点儿堵,“爸爸,我们换一家吧。”
“现在这钟点,能找到睡的地方就不错得很了,你现在退了,马上就有人来找我定你知道不?”宾馆老板脖子上挂个大金链子,****着上半身,抖着油腻腻的肥膘靠在墙上哼唧。
我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头,看向爸爸。
“不退了,我们就要这间。”我爸笑眯眯道。
我永远也无法忘却那个嘈杂小空间里我爸的笑容,他的脸上似乎永远都带着那股清淡的笑意,什么都击不溃,打不败。
那老板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紧接着,他扭头,砰地一声打开楼道的窗户,朝外头马路上吐了一口痰。
我心里头一阵恶心,小心地后退半步,挽住我爸的胳膊。
我爸轻声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拿了两百块出来“这是订金,我明天中午退房。”
那老板嗤笑一声,从裤子口袋里头摸出来一把拴着绳儿的钥匙,递给我爸,转身吭哧吭哧下楼去了。
我低头,掩盖住眼睛里的湿热,“爸爸,我们换一家吧。”我的声音有些抖“这儿的老板太恶心了,屋子里指不定会有虫子什么的。”
我爸摸着我的头,“就一个晚上,没事的,这儿离你学校近些,你来回也方便。待会儿我们吃完晚饭,你就回宿舍去睡,怎么样?”
“我不,我今天想和爸爸在这儿睡。”我心里堵得难受
“你刚不还说这老板恶心人,屋子里指不定会有虫子什么的吗?现在怎么又说要在这儿睡吖?”我爸笑着揉了揉我的头。
“爸爸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心里抱着和爸爸一起受苦的心态,愧疚多少也淡了几分。
“我还以为你一心想要跑出去寻个自由呢~”我爸笑道
我吞了吞口水“怎么会~我最爱爸爸妈妈啦”
我爸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想吃点儿什么?”
我们边下楼梯边思索着吃东西的问题,在一楼楼梯口遇见了两只胖肚子螳螂。
“爸爸,你看,是螳螂么?”对于螳螂这种东西,我只是七八岁的时候在我爸办公室前边的小花园里遇到过,只那么一次,之后就再没遇见过,我对于这种血腥的绿色生物印象深刻。
我爸点点头,“是啊,你看看,你在家里边儿怎么也见不到的东西,这边儿刚出门就遇上了,这说明啊,咱们木木一定会有个好运气的。”
我心里一喜,脸上便止不住笑。
我们俩选了学校门口一家卖瓦罐汤的小铺子,饿了一下午,此刻喝汤竟有妈妈的味道“爸,你看这汤和妈妈熬的像不像?”
我爸低头轻轻嗅了下,点头道“嗯,有点你妈做汤的味道。”
我笑,“都想我妈了,也不知道她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哭鼻子。”
“你说呢?”我爸透过瓦罐汤散出的浓郁热气冲我挤了挤眼睛。
“肯定会。”我点点头。
我爸撇撇嘴,轻笑道“你妈那个小泪包,指不定现在窝哪个角角哭呢。”氤氲的热气腾起,蒸的我爸眼镜片儿上一片雾气,他摘下眼睛,揉了揉眼睛道“你们宿舍那个肖颖人不错,你以后可以和她做朋友。”
“肖颖?谁啊?”
“就你对床那下铺。”
“哦,你不说我都忘了,那会子她妈妈拽着我说了一大通方言,我一个字都没听懂,愣是让她在旁边一个劲儿当翻译,哈哈,特别可爱。爸你有没有觉得她和她妈妈长得挺像的?都戴眼镜,留短发,笑起来都好腼腆哒”
我爸从热气中抬起头,思索了一下,“你这么说,倒还真挺像的。”
“就是。”我点点头。
这个城市的天气闷得人发晕,我和我爸吃完饭在操场上逛了逛,就回了宾馆,不,应该说是小阁楼。我坐在床垫上,看着我爸擦眼镜,“爸爸”我叫了他一声,但我其实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想叫叫他。
我爸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我,“怎么了?”
电风扇在小凳上发出嗡嗡的轰鸣,我有些难受,“爸爸,你明天的票是么?”
“嗯,明天上午就得走。”我爸低头,继续擦他的眼镜。
“手机电充好了吗?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我问
“都收拾好了,你就放心吧,住宿舍和大家搞好关系,别闹小孩子脾气,知道了么?”
我撇了撇嘴,嘟囔道“我什么时候耍小孩子脾气了?我妈骂我我都从来不还嘴的好嘛~”
我爸笑笑,不作声,把眼镜放在枕头边儿,“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我垂头,“好像没了。”
“那么晚安呐,宝贝~”
“晚安,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