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乘客，我们的航班马上就要降落在珠州机场，请在座位上坐好，并请系好安全带，打开遮光板……”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飞行，终于，一个女声在播音器里播报了航班即将降落的消息。
这架客机机身宽大。两位身着蓝色制服的空姐，一左一右，行走在两条通道内，用目光最后一次巡视机舱。然后，她们就放下帘子，往驾驶舱方向走去。经济舱内，一位身穿黑白大方格衬衫的年轻人将脸紧紧地贴在飞机的舷窗玻璃上往下看。无边的夜色笼罩之下，珠州城就像一个巨大的熔炉：星星点点的光亮是炉火；黑色的是炉炭；道路，像一根根烧得通红的铁条，相互缠绕着，结成一张盘根错节的网，则像是炉齿；所有的建筑、车辆，还有那些看不见的人，都摆放在炉齿上烧烤熏炼。
“李小勐，一会儿下飞机，我们各走各的。星期一再见。”邻座的眼镜男在方格衫男的肩膀上拍了拍。眼镜男敞开的黑色夹克衫下，也穿着一件方格图案的衬衫。
李小勐啊了一声，将视线从舷窗上转移过来。他的发型是三七开的大分头。左侧三分短；右侧七分长。最长的一绺出列了，正好遮在右眼前。这家伙两只眼睛大大的、水灵灵的，视力都是1.5。看起来帅帅的，但也有点坏坏的。私下里，老婆经常夸李小勐的眼睛好看。同样是天天盯着电脑屏幕看，他的竟然不近视。眼镜男心里有点忿忿不平。
李小勐甩了一头，应声道：“轼哥，好啊。我没有托运行李，下了飞机就能走。对了，我想打出租车回去，能给报销吧？”他知道，他甩头发的动作很潇洒，可惜坐在旁边的都是他的同事，7名程序“猿”，清一色都是男的。何为程序“猿”？男性程序员矫情的自称。那女程序员呢？那当然就是程序“媛”喽。
“可以。为这个项目，我们到一千多公里外的牡丹市出差，整整60天没有见到女朋友。你的心情，我理解。”这位被称作轼哥的眼镜男说完，呵呵呵地笑了几声。周围几个年轻男子，对李小勐的急切和轼哥的调侃，都心领神会，跟着轻声笑起来。看来，这句话很好笑。
这一帮程序“猿”，贴身都穿着方格衬衫。别看都是方格，却没有两件是一样的：有的线条粗；有的线条细；有的方格是单线条，有的是双线条甚至多线条；有的线条是黑色的；有的则有很多种颜色……据说，这是行业内的潜规则。穿方格衫的不一定是程序员，但程序员一定会穿方格衫。在信息技术发达的年代，当上程序员意味着月薪过万，代表一种自信和身份。尽管他们天天在喊“睡得比鸡还晚，吃得比猪还差”，却没有几个人自愿退出这个群体。你要不穿方格衫，别人就不当你是程序“猿”，后果很严重。
“从全局的角度来看，我们想女朋友，很正常。不像有的人，女友3.0版升级成老婆1.0版后，就觉得自己处处与众不同。难道他就不想老婆吗？轼哥，我可没说你啊。”李小勐边说，边对邻座的轼哥打拱作揖，作抱歉状。说完，还向过道对面的两位同事眨吧了两下左眼，一脸坏笑。
“哈哈哈……”客舱内，穿着方格衫的程序“猿”们笑出声来，肆无忌惮。
飞机着陆了。机身剧烈地颤动着，呼呼的风声和飞机轮胎摩擦跑道的声音充斥耳鼓，把他们不文明的笑声遮掩起来。周围乘客还是听到了，纷纷皱起眉头，面带愠色，真没素质。轼哥赶紧低下头，竖起食指，压在嘴唇上，对左右的同伴警告道：“嘘，质素，请注意你们的质素。”
珠州本地居民讲粤语。粤语里的“素质”就是普通话里的“素质”。轼哥是珠州人，他说质素的时候一本正经的样子，让李小勐这几个外省人找到新的笑点。他们到底还是有一定质素的，都知道在公共场所大声喧哗是没有质素的表现，于是都低下头，捂着嘴，发出断断续续的唔唔声或嗷嗷声，全身抖动，像在抽风。他们8个人被派遣到公司客户的公司里进行封闭式开发。离家60天之后，终于可以跟女朋友或老婆小别重逢，明天还是周末，所以，这几个人的心情都非常好，笑点降至为零，听到什么都觉得好笑。
晚上11点左右，珠州东郊。一片只有十几栋楼房的住宅区内，大部分路灯已经熄灭，三十多层高的住宅楼之间，道路愈加幽暗。人行道两边，高大的芒果树下，在昏黑里，仍然有稀稀拉拉的人影在不紧不慢地散步，四下里一片静寂。偶尔有一阵风从树梢掠过，激起一片唰唰唰的声响。十月的夜风，裹挟着丝丝寒意，直透单薄的衣衫，散步的人不由得加快脚步。两道光柱扫过来，又熄灭了。一辆出租车，在一栋住宅楼前停下。司机打开车内顶灯，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李小勐拿出手机，扫描计价器上贴着的二维码，三按两按地就付了车费。
背着旅行包，走出电梯，想到马上就可以走进家门，见到自己的女友林小薇，李小勐的心禁不住扑扑地狂跳起来。
林小薇可以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美女：1.65米的身高，体型苗条，胸部丰满，肤色白皙，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她还是中国一流高等学府的才女，讲一口流利、地道的英语，跟英国人相差无几。三个月前，老爸老妈把棺材本都掏出来，资助李小勐买下这套房子。林小薇搬进来跟李小勐住一起，俩人准备过年前——也就是三个月后——领证结婚。
出差两个月期间，李小勐跟林小薇一直在微信上互发肉麻的文字，卿卿我我，不亦乐乎。昨天，他故意说项目又拖延几天，还得再晚几天才能回去。他要给小薇一个惊喜。抬头看门牌号，3502号，没错。李小勐轻手轻脚地放下旅行包，掏出房门钥匙。
他们没有安装防盗门。轻轻地推开唯一的一道实木大门，他就走进一片漆黑的客厅里。这么晚了，小薇应该在卧室里睡觉。他将旅行包放在地板上，将大门轻轻地反锁上，然后，借着客厅落地窗外透过来的微弱的光，蹑手蹑脚向卧室走去。刚走几步，李小勐突然原地站住，屏住呼吸。他发现，卧室门缝下，透出一条细细的光线，里面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声音。不是小薇打呼噜的声音！她睡觉从不打呼噜。他更小心地向前挪动几步，把耳朵贴在门上。里面有两个人！而且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他的脑袋嗡地一下，好像电线短路，不能正常运转。短暂的空白之后，轰，似乎一道惊雷在他的耳边炸响。他知道了，他爱得死去活来的，感觉跟仙女一样圣洁的女友林小薇，此时此刻在自己的新房里，在自己的床上，跟另一个男人极尽男女之欢，激战尤酣。女人连连的叫床声、男人沉重的喘息声、床垫尖锐的吱哑声，交织在一起，那么真切，绝对不是电脑音响发出的声音。
一团强大无比的邪火腾地一下在李小勐心里燃起，热血直冲脑门，他没有再迟疑片刻，双手拧动把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往门上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