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回府,天已黑尽了,前面家奴打着灯笼出来迎接。
宁光入府之后并不急着跟胡妈回阁楼,她心里有很多话想要跟宁苍说,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始,宁苍看她幽幽地盯着自己,便说:“随我至书房吧。”
宁苍何尝没有话要对她说,长时间不在家中,难得回来一次,又要急匆匆地奔赴边塞,他这个哥哥,未免太不称职。
宁光坐在宁苍的对面,静静地盯着他脸上的面具,只有一双眼睛是露出来的,而宁光现在连他的眼睛都看不到,只看着他低着头一下一下地擦着诛邪剑,发出沙沙的声响。
宁光双手握住茶杯,握了许久,茶水的最后一抹余温也渐渐散去,她还没有喝上一口茶,她还是看着宁苍,一下一下地擦着他的剑,先前稍显晦暗的剑刃已经锋利锃亮了起来,只剩下剑尾了,最先撕裂敌人肉体,令对手胆寒的剑尾。
“哥哥。”宁光轻轻叫了一声。
“嗯”。宁苍手里的动作丝毫没有停下来,反而更加的急促和用力,好像是剑尾上常年沾染的血已经凝固,不太容易清理了。
“这次还是要去西边吗?”这不是重点,因为宁光知道他要去西边,苍珠西部那只卧着的龙,夏阳,令苍王寝食难安。
“夏阳最近动静很大,有我坐镇,苍王才能放心。”剑尾终于被清理干净了,雪亮雪亮的,蜡烛的光撒到剑尾,好像都畏避其寒气,纷纷四散逃离。
宁光把杯子握得更紧了,既然苍王那么器重哥哥,为什么还要让惜月公主随军,这明明就是监视,怕将在外,不受理军令吧。
宁苍把剑收起来,看着宁光,似乎明白她在想什么,便把她的杯子拿过来,凉茶倒掉,又接了些热茶,放到她面前。“光儿什么时候不相信我了?”
“我从来都信哥哥,只是怕哥哥吃了亏。”她连忙辩解道。
宁苍绕到她身边,看着她粉嫩的面颊和白皙的脖颈,两手交缠,局促不安的模样,拉着她的手让她站起来,拥入怀中,轻轻地说:“光儿若能多为自己想想,我会很开心的。”
宁光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在宁苍的怀抱里,她感觉到柔和的炎力,这种熟悉,温热的感觉是宁光寻久未得的。即便他自己受了这许多苦,无人倾诉,独自承担,仍能有如此柔和的光辉,唯有超拔的意志才能做到吧。
“哥哥,我要与你并肩作战。”她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只看到面具上一闪而逝的银光。
“好,等到光儿成为一名灵隐者,我亲自率领西塞全军来迎你。”头顶上,宁苍温柔的声音传来,宁光看不到的是,那双露在外面的眸子里,充满了爱恋和期盼。
听到这话,宁光心里总算是舒坦了一点,“哥哥,你今天送我回去吧。”虽然很不想离开温热的胸膛,宁光还是挣扎着站直了身子。
宁苍眼里满是宠溺,拉上宁光的手,笑着说:“好。”
宁光记得自己回到阁楼的时候,还看到胡妈的身影,只不过胡妈看到将军带着宁光回来,便退了下去。看着转身准备下楼的宁苍,宁光拉着他的衣袖,“哥哥,等我睡着了再走,好不好?”
宁苍看着自己这个妹妹还如小时一般撒娇,睫毛上莹莹的泪珠还没有完全干透,微红的眼睛里说不尽的担忧和害怕,便回过身,把她安置在床上,“光儿放心睡吧,我就在这儿,不会走的。”退两步坐到藤椅上,神色眷恋地看着宁光。
宁光觉得自己是笑着睡着的,因为她觉得自己看到的哥哥也是笑着看向自己的,这不是宁苍第一次哄她入睡,但是小时候和现在已经隔了太远,如果不经常想起,往往就会忘掉,宁光很庆幸,自己和他都没有忘掉。
迷迷糊糊中,宁光觉得好像有一片桃花瓣落到额头上,沾着初春的雨,冰凉冰凉的,很是舒服和浪漫。
第二日早晨醒来,宁光发现大半个屋子都被日光笼罩了,外面除了蝉在百无聊赖地鸣叫,什么声音也没有。
“胡妈!”宁光第一次发了慌,哥哥今日启程,她要是误了时辰,肯定要悔恨好久。
阁楼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胡妈气喘吁吁地上了楼,恭敬地问道:“小姐有何吩咐?”
“将军走了吗?”
“将军说要在日落前赶到营地,于是今日天刚亮,便同惜月公主就启程了。”
“那你为何不唤醒我?”宁光的声音变得干涩又冰冷。
胡妈神经紧张起来,额头上都在冒汗,“将军走之前,特意嘱托奴婢不要惊醒小姐。”
宁光眼神黯淡了一圈,“将军可是在这里守了我一夜?”
“是,将军不仅守了小姐一夜,而且还帮小姐把学院的测评都做完了。”
测评,要是不说,宁光都忘了这回事了,学院每次休假都会给学生测评作业,试试哪种职业最适合你,想想就觉得白痴,宁光也懒得动脑子去做它,最后一天的时候,施一个小小的法术,便可以完美过关了。宁苍竟然做完了那几百道白痴题目,宁光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倒是前半句让她更加感动,宁苍竟然守了她一夜。
“好,我知道了,你可以下去了。”宁光觉得自己需要好好地反省一下为什么没有跟哥哥道个别,他一旦到了西塞,又该是黄沙滚滚的日子了。
“小姐,六王主在肖胜厅里等你。”胡妈尽职尽责,觉得有责任通知家里来客的消息,不管这客人受不受主人欢迎。
幸好,这位来客平日也不是讨人厌的主,宁光爬起来收拾收拾,心里怀着疑问,便跟着胡妈走向肖胜厅。
宁光站在堂门处眯着眼睛看向里面的紫衣少年,苍染,苍珠帝国六王主,是老苍王的兰贵人所生,比惜月公主长了几个月,除了皮相精美,打上了王族精工制造的标记外,脾气心性才学智识却完全不及自家天香国色的妹妹。
“宁光。”苍染看到站在门口的宁光,日光照在她身上,看起来十分虚幻,就像是与光融为了一体。
宁光笑着走进厅内,招呼着说:“六王主,别来无恙啊。”
“日日见不到你,怎能无恙呢?”苍染作出一副怨妇的模样,那双摄人心魄的凤眼都快被委屈淹没了。
宁光感到一阵恶寒,“王主啊,不带这么玩的,你再这样,我可就走了。”
宁光和苍染的相识非常具有戏剧性,苍染出了名的纨绔,三年前被送进临都学院的时候,随行带了十二辆车,在学院大门口,从十二辆车里蹦出了十二个一模一样的人,嘴角的嘲讽都不差毫分,愣是把学院的老师给吓了一跳。宁光这个时候已经报完了名,随哥哥返回,那日穿着白色的真丝纱裙,有一朵粉色的莲花绣在胸口处,发现校门口竟然水泄不通,很是诧异,宁苍让她在原地等候,他到前面去探个究竟。
宁苍前脚刚走,宁光的身边就钻出了苍染的真身,得意洋洋地炫耀:“怎么样,我聪明吧。”
宁光这下知道为什么前门拥堵了,手上捏了一个炎咒,施放到苍染的衣摆上,笑意盈盈地对他说:“公子,你的衣服好像着火了。”
苍染看着宁光明媚的笑容,有些失神,“啊,什么?”
“哎呀,六王主,你身上怎么起火了?”瞬间涌过来大批人流,手忙脚乱地帮他灭火。
宁光看到人群里的宁苍,走过去拉住他的手,甜甜一笑,“哥哥,我们回去吧。”
就这样,苍染精心导演,谋划良久的好戏灰飞烟灭了。直到后来入学,苍染再次见到宁光,不仅很大度地旧事不提,还常常跟在宁光身边,凡是有好玩的,总是叫上宁光一起。。
这三年下来,宁光发现苍染对待朋友是好得毫不含糊的,只要他喜欢你,便能把你捧上天。
“好了好了,光儿真是不解风情的女人,以后如何嫁的出去?”怨妇的眼神没有了,委屈的神情却仍旧停留在脸上,苍染靠着这张脸,不知道伤过多少苍都小姐的心。
宁光灵光一闪,想要逗一逗这个闻名全城的花花大少,“若是我真的嫁不出去,你准备怎么帮我?”
“那还有什么办法,本王主只能勉为其难地娶了你呗。”苍染斜斜地靠在桌边,双手环抱。
宁光嘴角抽了一抽,“这可不是帮我,你这是害我呢。”
苍染挑了挑眉,不解地问道:“哪里就害了你呢?”
“你这招蜂引蝶的模样,要是每次出门都带上三五个妃子回来,我岂不是要被烦死了。”宁光眼里浮现出女人们厮打在一起的场面,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苍染走近,双手撑着椅子的扶手,欺身逼近宁光,一寸一寸地接近宁光的脸,睫毛都快扇到宁光的眼睛了,整个人散发着好闻的龙涎香的味道,吐气如兰,开口说:“我的王妃,只要你一人就够了。”
凝神,凝神,宁光心里默默地念着,这苍染,怎么看起来那么认真呢?宁光一向善于辨别真伪,可是这一刻,却是感觉不到一点点的虚伪。
宁光看准空隙,从苍染的辖制下脱了出来,轻轻笑道:“那我可得赶紧把自己嫁出去,免得给王主添麻烦。”苍染听到这句话,眼中一闪而逝的无尽落寞,她还是不明白自己的心吗?她那么聪明,必然知道自己没有开玩笑,可是为什么不正面回答呢?
感觉到有些尴尬的沉默,宁光问道:“不知道王主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