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蓉临沉默的看着矜湮,面前的男人恍若无事,一手一色棋子,自顾自的下的高兴——唇边的淡笑莫辨其意。
“姑娘,你的故事还没说完呢……或者姑娘是累了,在下这就让默儿带姑娘回房歇息……”
“不!”柏蓉临的喝止脱口而出,先于她的思想。在她看到矜湮怔愣住,甚至都不再有那抹疏而有礼的笑痕时,想当做没说过那句话的念头更深。生怕他一个不乐意就收了她这条小命,想说些什么来弥补刚刚强硬的语气:“不,我的意思不是这个,我是说……”
矜湮落下最后一颗黑子,愣愣的看着面前看似平常的竹棋盘,唇边的淡笑隐去。在听到柏蓉临的话时,没能让她说完自己的话,抬起手指置于唇上,没有面对着柏蓉临却让她噤了声。指尖似乎托住了从虚掩的竹窗里溜进的阳光,闪过莹润的玉色,因执久了玉棋看起来似乎还染了一抹冷色的指尖与阳光交融时闪现的光晕有着一种锐利的感觉。
柏蓉临知道是自己的多想,但是这个男人……一开始自己抱着要这个男人帮着自己救救孙仲衡的想法的时候就太天真了。而这男人,城府太深,她完全看不透他,抱着一种野兽般的直觉,在心里嘶吼着离开。本不应该与之有着过多接触的她却明知道自己如果再继续牵扯下去就会有更多她无法猜测的事情的发生,但每当只要有了一点点离开的想法,甚至于自己都还没来得及意识到自己有了要离开的念头,这个男人就会像现在这样让矜默将自己带到这个竹屋里,自己与自己下棋,让人把她带了过来却不发一言,有时会让自己给他讲故事,更多的却是让自己坐在小厅里看着他安静的下棋,在那种安静里柏蓉临连坐姿都不敢变,怕布料摩擦的声音都会惊扰了他。通常他下完了一局棋或是在柏蓉临磕磕巴巴的讲了一段后就会让矜默将自己再带回那天她醒来时睡的房间,不给柏蓉临任何能够开口说出离开的机会。
今天……不一样……
他今天的状态很奇怪,从不会在与自己下棋时发呆的人却一反既往的在下棋时出神了几次。每次看到他出神后,柏蓉临都会下意识的停住了寒碜的故事,以往矜湮宁愿听完磕巴的故事也不会允许自己停下来,这次柏蓉临的停顿却没能听到矜湮冷淡的那句“继续。”
柏蓉临想,这是一个好机会,一个提出要离开的机会。她宁愿自己去找孙仲衡,哪怕是要付出一辈子的代价,她也不愿和祭梦楼扯上任何关系,和这个充满未知的男人牵出更深的因果。
“祭梦楼主,小女子自认给祭梦楼主带来了太多麻烦,有愧在心,所以……”
矜湮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柏蓉临,眨眨眼回神,接下来的动作干脆地打断了柏蓉临的话头。他从软榻上起身,也不顾赤脚,就这么的准备走出竹屋。柏蓉临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忙趁矜湮经过她身边的那刻扯住了矜湮的广袖——本来想扯住他的手腕,却不知为何本该是手腕的地方突然多了几重光滑的绸布,一时不察错过了抓住手腕的最佳时期,柏蓉临忙拽住在空中划出优美弧度的广袖,还没来得及庆幸抓住了他,却发现明明有着真实触感的袖角突然从她掌间像水一般的流走了。
云水纱!竟然是云水纱!
柏蓉临骇然发现被矜湮随意穿在身上的正是由云水纱制成的!而且她记得矜湮每天都会穿这种布料制成的不同的衣服,而她一直以为是由次一等的云纱制成,即使有过怀疑,却从未想过真的会是这种有市无价的云水纱!
云水纱,顾名思义,如云似水的纱。虽说是如云似水般柔软,但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它就不会受到这片大陆所有人,特别是统治阶级或辗转于生死线上的江湖人士的热捧。云水纱最受欢迎的一点就是,即使有着过分的柔软,在受到攻击时,能够吸收八成以上的冲力,将内力等无形之物积蕴在本身当中,化为滋补之力反哺给穿着之人,最为关键的是,目前尚未有人找到能够破开云水纱防御的武器或力量,包括……天道的,雷劫!
且传说如果能够得到云水灵的认同的话,可以在一切外力造成的濒死情况下,真正做到灵陨人存,代价便是这匹云水纱不再有云水纱的作用,降等为只有反哺能力等同于无的云纱。这对于人们来说,不异于是多了一条命的存在。但是珍贵的东西必定稀少,因为制作方法和制作条件太过刁钻,现世仅存的云水纱无不掌控在位高权重或武功绝世的高人手里,最大的不过刚能制成一件披风,还是在这片大陆所有国家的共同信仰——天算桑祈的手上。
可以这么说,如果当初孙仲衡手里能有矜湮的一件用云水纱制成的外袍,他们就不会是那么狼狈的被追杀,甚至失散时还让孙仲衡付出那么大的代价。而矜湮随便一件衣服的料子无不是云水纱,就凭这点,矜湮也不会是个普通的楼主。
也就是这么一个愣神,矜湮便出了竹屋,柏蓉临没能开口说出离开。
柏蓉临恨恨磨了磨后槽牙,她不是没有想过独自离开,但是在她用了一天的时间都没能在祭梦楼的范围内找到任何一个连接外界的通道或出口——是的,祭梦楼根本就不是单纯的一座楼,它表面是叫做“祭梦楼”,实际当柏蓉临询问过矜默后,她才知道,这座楼根本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楼,准确来说是一个独立的世界。这个世界的主人,就是矜湮。一切在这个世界里的生灵,若没有得到矜湮的许可,根本无法从这个世界出去。
而且,这个世界似乎很重视因果这个东西,刚醒来那天,她因为好奇在祭梦楼里四处转悠,未察觉的走进了一条在竹楼后面很是隐蔽的回廊。那天她的求知心似乎太膨胀了,以至于忘了以前孙仲衡千叮咛万嘱咐的对她强调的“不该知道、一切未知的,不适合做出头鸟的情况下,就应该禁止自己有触碰的念头。”
哪怕是现在已经远离了那个阴森诡异之地,但是还是总会想起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的回廊——似乎走不到尽头的回廊。矜湮后来告诉她,那条回廊就叫做“无尽回廊”。
“你的身上的味道对于它们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迷茫的羔羊却犹自不知自己所处的危险。”
“它们最爱的就是这种纯净的味道。”
“……”
柏蓉临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直到她看到一个似是祭堂的偏院,正中间的一堵空白墙上是浓墨重色的两个飘逸的“因果”。
恍然想起孙仲衡曾说过的“你知不知道你身上的因果很重要!”
因果因果,因果到底是个什么?为什么不管怎样都会想起孙仲衡?那是不是意味着,这就是我们的因果,怎么强迫都无法解开的因果?
柏蓉临怔怔的矗在竹屋门后,任凭眼角莫名的冰凉划过脸庞,解释不清楚到底是因为一瞬间太过刺眼的阳光,是这几天对于她来说还像是在梦中的遭遇,还是不管怎么强迫自己都会被已经嵌入每一分记忆的身影在最不经意的时候被勾起的的思念,只对孙仲衡的思念。
孙爷爷,我好想你;孙爷爷,我好害怕……
孙仲衡,你怎么忍心;孙仲衡,快带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