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成周大会周公警戒周成王
昭王伐楚滔滔汉水葬雄师
且说到了这时候，蔡叔见周公真的把权力交还给了成王，并没有篡位的心思，想到当初和三哥管叔无故多心猜忌，惹出许多家祸来，不觉又愧又悔，渐渐得病，卧床不起。他的儿子蔡仲赶来告知周公，周公见他甚是明礼，但考虑到蔡叔有罪已是铁板钉钉，不便宽恕，尽管心中也很难过，但也只是好言好语安慰，一面把蔡仲留下，在自己的采邑里给他谋了个大夫做做。
原来周王朝的封建制度，离镐京越近的诸侯，地位越高，地盘也越大，进贡的东西也越多；越远的诸侯，地位越低，地盘也越小，自然进贡的东西也越少。楚国既然地处偏远的南方，所以只封了个第四等的子爵，相对应的贡品也就是一种叫菁茅的三角形茅草。它出产在长江、淮水一带，算是楚国的土产进贡也不过是表示一下意思罢了，并没有什么实际价值。周收到菁茅，既不能吃又不能穿，毫无用处。但封建礼仪规定，凡是各国进贡的物品，必须在祭祖的时候都要献上，以示敬意。这菁茅既然是远方的贡品，就规定用它来过滤祭祀用酒的酒渣，使酒更清澈一点。这样一来，菁茅便成了祭礼上的必须品，身价登时百倍。可是说实话，实在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所以周、召二公不愿为了它而兴师动众。
昭王听了二公的话，想了一番，便说：“我今番出兵，原本也不为那区区菁茅小物。想我周王朝自文、武二王开基，成、康二王继位光大以来，无不万国来朝，八方进贡，封建子弟遍及远近各地。为的是什么？无非是要把周文化推广，使天下都能接受到我周王朝的教化，民众享受到安乐的生活。所以历代用兵都是去征服不从命令的诸侯国，并不是为图它的一点什么进贡的物品。想它楚国，我周王室历代并没有亏待它，其祖先和我历代周王关系也算不薄，现在连它也敢违抗，那我周王朝就别再想开化南方其他各国了。况且我自征讨南方后，新封建了许多姬姓诸侯国，那些地方都是蛮荒初定，正需要我王朝的兵威来使当地各国惧威感德，这些新封建的各姬姓国也好放手做事。”
周、召二公听了也觉得昭王说的有理，也就不敢再谏了。昭王便命二公管理国政，另派祭公、辛伯和一干文武随御驾一同出征楚国。那祭公是周公旦的后代子孙，辛伯名叫余靡，勇武过人，身材魁梧，长臂善射，甚得昭王的宠信。延娟、延娱两位美人和几位侍女也一起随行左右服侍。
周昭王十六年，到了卜得的出征吉日，昭王乘了戎辂（注：兵车），在三千名虎贲壮士组成的亲兵前后簇拥下，来到校场巡视出征大军。“宗周六师”尽数顶盔披甲，队列整齐。巡视一毕，金鼓齐鸣，旌旗蔽日，浩浩荡荡地离了镐京，往南开拔而去。周、召二公率领一班臣子送昭王出发后，便坐朝代理政务，不在话下。
且说昭王离了镐京，一路向南开进，跋山涉水，晓行夜宿，不觉已经到了汉水地方，早有各新封的诸侯前来迎接，各各进上饮用之食。昭王召见各国诸侯，查问南方情形，各诸侯所说几乎差不多，其中有新近立国的随国诸侯说道：“南方种族繁杂，各族民风和习俗多不相同，要把他们统一同化起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说那个那个楚国吧，国虽不大，但有道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他自恃强大，自尊自大，看不起邻近各国，也不屑与我等新封建的各国往来。听说，他近来居然在国内私自称起王来了，我等国小兵弱，又怕它蛮横，所以也不敢前去责问。”
昭王听完各诸侯的汇报，便派人去命楚子来朝，一面整好军容，涉过汉水，往楚国行进。
过了汉水，昭王贪图路近，下令朝一条僻静小道前进。那时候汉水一带，还是一片原始森林，人迹罕至。这条小径更是乱石崎岖，遍地蛇虫，茂盛的茅蒿长及膝盖以上，大军行军十分困难。行到后来，竟然无径可行。大家找了半天也找不到路径，只好砍倒丛树、割去蒿草，一步步地开辟前行。幸亏人多手众，勉强开出一条小径来。走了一天，不过才前行了十几里路地，看看天色将暗，祭公便指挥众军士，砍树扎营，在荒林里就地搭起帐篷，暂且宿营。
昭王坐在帐篷里闷闷不乐，延娱点起烛火来，左右侍婢也各各执起一枝烛火，照得帐中如白日一般，延娟抱琴弹了一会儿，昭王才勉强开颜，吃过晚膳，便倒头安寝。这一晚，昭王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刚刚合眼，忽然被一阵骚扰喧哗的声音惊醒。只见延娟、延娱两人都惊恐地在身边陪侍，三人听了一会，声音又似乎渐渐平息，便又朦胧睡去。
次日天明，昭王查问左右亲随昨夜为何喧哗。左右奏道：“昨夜三更时分，不知什么野兽，在黑暗中冲突进来，把军士咬死了几个，以致全军惊慌起来，大家追逐了一阵，野兽逃入森林里面去了。所以喧哗。”昭王听了心里更是闷闷不乐，吩咐继续前行。
前军兵士轮流在前面开路，大军在后一步步地跟走。今天一路上树木更是茂密，枝杈交错，好像一望无际的青翠慕帐，仰面不见天日，只靠从树叶缝隙中漏下的一丝日影，才可照见地上刚刚开辟出的路径，简直和在山洞里行走一般。
走了一会儿，前军兵士忽然大喊起来，昭王急忙查问是何原因。前面报来说，前面大树上盘绕着一条极大的蛇，斑斓五色，鳞甲闪闪发光，吐着信舌，挡在前行的道上，兵士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巨大的蛇，个个吓得不敢前进。昭王只得命令将戎辂停下，大军暂缓前进，命幸伯上前去查看究竟。
幸伯余靡奉命急忙来到前军，见兵士个个惊恐无比，他抬头一看，果然前方远处有一条大蛇，头如大斗，身似铜柱，伸出一丈来长的前身，正在摇头晃脑地向空中伸缩游荡，好像在寻找食物。后半身盘在大树上，也看不出到底有多长。那凶狠的模样，确实十分可怕。余靡暗想这蛇虽然凶猛，但以自己的功夫和气力与它决斗，也不至于不胜。但万一再招惹出几条这样的大蛇来，也不是儿戏的，一旦惊动了御驾，岂不是惹祸？想了一刻，吩咐兵士暂缓前进，等我奏上再说。便到昭王驾前详细奏明，并且劝道：“以臣看来，这一带地方相当阴湿，蛇虫太多，实在不宜进军。阴湿之地，往往瘴气厉害，我王不宜轻涉险地，还是另寻路径为宜。请我王定夺。”
昭王摇摇头道：“你的话固然有理。但既然已经发现了这条毒蛇，却又不把它杀死，留着害人，岂是我为民父母的意思。我军这么多人，难道还怕它不成？你可命兵士奋勇向前，为民除害。杀死大蛇，定有重赏。”
幸伯余靡领了旨意，又到前军宣布。大家商议，这般大蛇毒气一定厉害，不可近身斩杀，只有调齐弓箭手，射杀比较可行。于是幸伯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如飞蝗一般朝蛇头射去，只见那蛇把头一缩，猛地向前一窜，只听得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树枝树叶纷纷乱坠，一霎那工夫，那蛇不知窜哪里去了。
大军继续前进，走出了浓密的森林，总算眼前一亮，只见眼前是一片开阔地，可崎岖不平，十分难走，昭王的戎辂更是难以驱动。幸伯跳下车来，双手推着车轮，慢慢前行。正在用力的时候，忽然前军方向又发起乱喊声来。幸余靡还以为遇到了埋伏，急忙把昭王的戎辂连推带端地推到一处平坦地，招呼左右虎贲壮士簇拥着护卫，一面朝前赶去，查问有什么变故。
来到前军，只见前面山石旁边有群野兕挡在那里，不少兵士已是肚破肠流倒在地上。辛余靡听说过这种野兽的厉害。此种叫“兕”的野兽，头上独角坚硬、锐利无比，身上的青皮革比铜板还要坚固，并且力大如野牛，凶猛如饿虎，是南方特有的物种。听边上兵士讲述，正在前进时候，前面山石处突然转出一大群野兕来，许多兵士连忙绰枪抡刀，没想到那领头的大兕毫不怕人，反倒朝军队胡乱冲来，大家和那大兕打成一团，所以喧噪起来。
昭王闻得前军又碰到野兽，还死伤了一些兵士，好不烦恼。辛余靡见状便自告奋勇，再次来到前军。他就地组织起一帮弓箭手朝兕群一阵猛射，本想驱赶掉也就算了，不想那箭矢射到大兕身上，立刻纷纷落地，分毫不能损伤它，反倒又惹恼了那领头的大兕，再次虎奔猪突般地冲来，顷刻之间，被撞翻了许多兵士，只要碰到那兕角的，无不肚破肠流、脑浆迸裂，惨不忍睹。
辛余靡一见知情不妙，连忙约退兵士，吩咐大家准备利斧一起向前乱砍，并告知一定要把为首的野兕砍倒就有办法。他自己也抡起一柄大斧，带头向那领头的大兕砍去。原来那野兕是群居动物，一向由最强壮的大兕带头，同行同止，绝不生乱。
且说辛余靡迎上前去，拼命朝带头的大兕头上一利斧下去，只听那大兕一声怒吼，声音十分凄厉，陵谷回响，余音不绝。那兕皮本来坚硬如铁，砍是绝对砍不进去的，无奈辛余靡天生神力，虽说只是砍裂了一层头皮，但那利斧落下来却有千钧之重，直震得那大兕头晕脑痛，踉跄倒退了一步，两只前脚一软，登时伏倒地上，口中只是发出极其凄厉的呻吟声响。辛余靡更不敢耽搁，连忙举起利斧，用尽平生之力再次朝大兕头上砍去，那大兕应斧而倒，头骨粉碎，登时死于地上。
不料，后面又有一只野兕立刻冲来，众军士纷纷抡起利斧一阵乱砍，又复砍到。无奈后边野兕丝毫不惧，依然倒了一只又上一头。还亏得它们是墨守成规，依次上前，否则军士们肯定吃亏。这样依次往返了许多回合，那边野兕死亡无数，这边军士被顶死、受伤的也不少。渐渐野兕的尸体堆起了一座小山，无形中把双方隔开，缓和了争战。
那些野兕只在那边狂叫乱嚎，这边的军士们也气喘吁吁地紧张看望着。两相对持了一阵，辛余靡见天色已晚，寻思再想前行肯定无戏，便转身去启奏昭王，还是暂且就近寻个平坦地方，驻驾一晚，明天再说。
昭王心里真是那个不快啊，这一路行来真还没有顺心过，现在又要露营荒山野岭，但没有办法，只好同意。一到夜里，猿啼虎啸，四周都是怪声，昭王总感觉周围阴森恐怖得可怕。虽然身边有许多兵马，警卫森严，但仍然让他提心吊胆，不由暗自后悔起来，真不该不听辛余靡另寻路径的建议，一味孤行，偏要深入这条偏僻荒凉的路径，现在进退不得，如何是好。如此提心吊胆地挨到天明，有军士前来报告，说是昨天那群野兕已经不知踪迹，只剩下那些死伤的野兕还躺在原地。昭王便命将野兕开膛剥皮，用来做铠甲，兕肉煮熟来犒赏将士。
这边军士们正在开剥兕皮，前去探路的斥候（注：专伺侦察、探路的军士）带着楚国的使者回来报告，说是正在探路的时候正巧遇到了楚国使者，就带着一起回来了。
楚国使者见了昭王，叩头奏道：“我主楚子闻得天子前来，本应该亲自前来请罪，无奈因为抱病不能前来。故派小臣前来奏明天子，所贡菁蒿即日便亲自贡上，请天子恕赦我主楚子之罪。”
祭公一听，趁机劝说昭王班师。昭王也正合心意，便允许回师，按原路折返，渡过汉水，又巡猎了几个新封建的诸侯国，大肆炫耀了一番武威后，便回到了镐京。周、召二公迎驾，昭王进入王宫，休息了几日，依然重理国政。因为辛余靡这次护驾有功，而且确实武力过人，便封了他中军帅车的车右之职。
因为古人乘车尚左，尊者在左，御者在中，另一人在右陪乘，陪乘叫车右。而兵车情况不同，王或将帅居中自掌旗、鼓，御者在左，车右都是有勇力之士，任务是执干、戈以御敌，并负责战争中的力役之事，如地势险阻需下车助推等，相当于后来的将佐之职。一般兵车则是御者居中，左边甲士一人持弓，右边甲士一人持矛。
昭王初次出兵伐楚并没功成，心中自然窝着一团火，只是不好说出来罢了。原本想伐楚道路艰难，只要楚子认错来朝来贡，双方颜面上过得去也就算了。却不料想楚子见昭王回转，又老方一贴，不仅不来朝见，连区区菁蒿也不派人贡来。昭王越想越气，按脾气真想立马再去讨伐，只是有上次的教训，才只好忍住。过了多年，楚国的朝贡依然如同石沉大海，渺无消息，也不来朝见，还听说对内依然一直称王。这一点让昭王脸面上过不去，也实在不能再忍了，便召集公卿，商议再次伐楚事宜。
周、召二公自然极力阻谏。昭王只是强调上次因自己抄近路，以至误踏入僻静小道，崎岖难行，这次进兵，如按历年巡猎大路进军，定能功成。群臣劝诫了一番，昭王只是不听，仍命令周、召二公辅助太子姬满留守镐京，管理政事。命祭公、辛余糜照旧随行。到了出征日期，昭王又亲率“宗周六师”，带上延娟、延娱，踏上了声势更为浩大、军威更为雄壮的第二次南征之旅。
大军在周昭王戎辂的引领下，出了镐京，趾高气扬地直扑汉水而去。行到汉水，昭王命前军收集渡船。大军渡毕，昭王便命将所有船只尽数凿沉，对全军将士道：“此次南征，不得全胜，绝不回兵。你等看这些船只，可以知道我的决心。”全军一起高呼万岁！簇拥着昭王，依然浩浩荡荡地向南挺进，直扑楚国而去。是年为周昭王二十四年。
楚子一听昭王又兴六师而来，知道这番情况肯定不妙，连忙派人送上许多翠羽、明珠、象牙、鹿角，卑辞厚礼，请求赦罪。言辞极尽谦恭，礼物相当丰厚。昭王收下礼物，命楚子必须亲来朝见。楚子无奈只好来到昭王军中，叩头认罪，自称愿意替昭王做向导，到南方各处巡猎，以赎自己的罪孽。昭王见他如此恭顺，准许他的请求，便命楚子在军前带路，他想让这个不敢公开称王的楚子在公众面前丢丢丑，自己带了随国（现在湖北随县）侯，以及一班南方诸侯坐着车子，一同到云梦泽去尽兴大猎一番。
这云梦泽是长江中端一个极大的水少而草木茂盛的湖泽，包括的地方极多。周时侯，全泽方圆有千里大小，后来才渐渐淤积。现在的洞庭湖就是当年云梦泽的一部分，可以想象当时它有多大了。那时地广人稀，云梦泽里，奇禽异兽，无所不有，树木、野草遍布，怪石凌立，野花仙葩，是一个绝好的天然大猎场。
昭王亲率六师，在云梦泽里追禽逐兽，大猎一场。一来是采猎野味犒赏六师，二来是彰显兵威、炫强耀武。楚子和各南方诸侯都陪奉昭王，如观看阅兵盛会一般。大猎完毕，猎得的野味堆积如山。尤其是还猎得了珍贵的白雉鸡。原来在周时，白雉鸡被视为最吉祥之物。昭王自然大喜，便吩咐将白雉鸡迎奉回朝，一边分赏将士和各诸侯。大军整修三日，重新沿着云梦泽往南继续巡狩。
南方一带许多小国原本以为楚国是强国，都不敢得罪半分，现在看见楚子尚且毕恭毕敬地执戈走在前面做向导引路出丑，心中大多暗自开心，又见大军军容壮大，盔甲鲜华，不由得又是惊讶又是羡慕，都纷纷前来进贡朝贺，一路陆续不绝。昭王脸上感到好不风光。这样威武显赫地巡行了许多地方，昭王这才渐渐心胸舒畅起来，又复踌躇满志，觉得这番出兵征讨虽然变成了巡狩，但也算不虚此行。
大军巡到云梦泽最南端的湘水流域，只见水色潋滟，满目碧绿，丛丛葭苇，随风瑟瑟。湘水旁边有座高山，风景十分幽美岩谷灵奇，峭壁万仞，峭险无比。山上绿苔如茵，斑驳成文，柔滑如帛。山旁瀑布，如银河倒挂，飞流直泻，声如雷鸣，泻到山下，又分成几十道细瀑，淙淙如筝，清脆可闻，宛如八音交奏，十分悦耳。这几十道细瀑一直流到山旁不远处，汇成一个方圆百亩大小的清潭，碧绿沉沉，深不可测。微风吹来，潭面霎时荡起阵阵涟漪，好像鱼鳞闪闪，金光灿烂。昭王率同各诸侯上山欣赏了一番，查问土人，方知这山就是舜帝曾经到过的韶山，这潭是湘水最深的地方，自古相传是没有底的。昭王十分欣赏，说：“这地方景致如此之好，我真不虚此行，还到了从前圣人到过的地方。就算再有美景，也未必有比它更好的了！好吧，我就由此地回驾吧！”众人奉旨，在山上歇了一宿，便回师返驾。
后人因为这山是周昭王到过的，便又将韶山改叫昭山，这潭也取名叫昭潭。因为它是湘水最深的所在，故后人就将它叫湘潭，就是现在的湖南湘潭。
且说昭王由昭山返驾，各当地诸侯送了一程，便各自辞别回国，那楚子自然也被昭王严厉教训了一番，末了还严令他今后不许再擅自称王，否则必定严惩不贷。楚子自然是诺诺连声地退去。昭王率大军沿原路折返，行至汉水一看，一条船也没有，这才记起上次已经把船尽数凿沉了。但没船肯定是渡不过汉水的，便派出许多军士去上下游搜捉船只。军士们去了一会，个个空手而返，报告说汉水附近并无一船，只发现一些渔民在水边居住。
祭公命召来附近许多渔民，问他们船只停泊在何处。渔民个个含愤答道：“我们不晓得，只知道我们的船当初都已经被你们凿沉了。你们现在要船，只好自己去造了！”祭公听了，不觉大怒道：“这是天子的旨意，你们都是天子的子民，怎敢如此无礼！可见你们不是没有船，肯定是存心把船藏匿起来了。现在限你们三天，速速把沿水一带的所有船只召集起来，渡天子过去，定有重赏。否则的话，哼，你们看着吧！”说罢，便命一帮军士押送着渔民一起去收集船只，还说搜不到的话就拿军士问罪。渔民们狠狠地看了一眼祭公，一言不发地跟着军士们走了。
过了三天，军士报来船只已经寻到许多，大小都有。祭公大喜，连忙奏上昭王，全军上船渡江。昭王和两位美人以及辛余靡、祭公等同上一条大船，缓缓驶离了岸边。
昭王这时兴致很高，便和延娟、延娱倚窗欣赏江景。一会儿进上晚膳，两位美人轮流敬酒。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接着喧哗之声前前后后传来，整条船只也顷刻摇晃起来。昭王不知何故，正想问个究竟时，传来了“船漏了，船漏了！”的喊声。一班侍婢和两位美人个个惊慌失措，颤抖着声音奏道：“船漏水了，请我王快换一条船避水。”
昭王还未站起，只听得砰的一声响，船舱里突然涌进水来，船底已然开裂，大船渐渐下沉。正在这时，辛余靡从船尾一跃而起，朝船中奔来，口中大喊：“我王在哪里？”
昭王赶紧答道：“在这里！”话音未落，船里地板早已乒乒乓乓散去，只听噗咚之声不绝于耳，一船人等尽数落入水里。
这时，各船不约而同地纷纷解体，船体尽散。原来汉水旁边的渔民不满昭王无偿拘用他们的船只，末了还被凿坏沉江，所以这次在楚子的授意下，故意只用胶水粘合船板，不用钉子销合固定等在那里，专等周军上钩。船只在水中行了一时，胶水经水一泡，自然纷纷解体，以至六师将士尽数落水，扑腾大喊救命。
且说延娟、延娱两个美人一见情形不妙，一手紧紧拉住昭王，一手抓住船板，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呼“王在这里，快来救驾”话音刚落，一浪涌来，延娟、延娱两位柔弱美人两手一松，就随浪且沉且浮而去了。只有辛余靡毕竟神勇，虽然翻落江中，依然挣扎着朝昭王这边泅来。
这时候各船纷纷下沉，落水的将士不计其数，满江都是沉沉浮浮的脑袋，都在半死不活地挣扎求生。等到辛余靡泅来，转眼工夫，已经不见昭王踪影。辛余靡知道定是给浪打沉下去了，便不顾自己性命交关，大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下去，用手胡乱摸去，果真给抓到一个，也不管是谁，拼命上浮。浮出江面一看，竟然就是昭王，他喘了口气，见正好有船板漂来，便一手抓着昭王，一手抓着船板，使劲把昭王举放到船板上面。这时昭王早已双目圆睁，气绝身亡。辛余靡环顾四周一看，满江都是死尸，随流漂去。他定了定神，认了方向，只得鼓起气力，一手扶着昭王，一手尽量稳定船板，朝岸边慢慢泅去。这时明月当空，夜景甚是凄凉。往日英勇盖世的“宗周六师”，顷刻之间只落得无声无息地葬身鱼腹的下场。
辛余靡游了一阵，觉得江水刺骨，气力更加不济。但望着船板上双目圆睁的昭王，他只有竭尽全力，勉强挣扎着才慢慢半游半漂地到了岸边。这时候天色已经渐渐发白，岸上已经有一些侥幸逃生的军士，还有一些正在零零落落地爬上岸来。辛余靡上得岸来，连忙大吼着召集众人，把昭王身上整理了一番，草草盛殓起来，抬着回镐京去，一面派人先行飞报周、召二公知道。
二公接到昭王和大军沉江的消息，犹如五雷轰顶，吓得手足无措。两人商议一番，觉得这件事情太重大了，要是张扬出去，未免扰动人心，并且对天子的颜面也过不去。只得吩咐报信军士切不可走漏丝毫消息。一面由召公辅佐太子姬满镇守镐京，周公自己带了一群人去迎接昭王灵柩，一路只是放风声说，昭王南巡途中得急病身亡，把沉江一事只字不提，也不向各诸侯国通报。一直等昭王灵柩回了镐京，才发布丧讯，隆重举行了葬礼。然后由太子姬满举哀嗣位为王，是为周穆王。
尽管满朝没有几个人知道事情真相，但日子一长，随行将士中总不免有人说漏嘴的，因此此事真相也渐渐被人知道。至于祭公早已经和大部分将士一同淹死，连尸首也没有找到。
对于周昭王死因，有《史记正义》引《帝王世纪》说：“昭王德衰，南征济于汉，船人恶之，以胶舟进。王御船至中流，胶液船解，王及祭公俱没于水中而崩。”这里说的“船人”，就是楚人起而抗周，设计献胶粘接的船只，船驶至中流，胶液融化，船只解体，周昭王及其部众，溺水而死。《左传》中也有差不多的描述。
但后来也有人提出异议，说是昭王在班师的归途中发生了不测事件，即地震。在大军登上通向汉水北岸的浮桥时，地震突发，由船组成的浮桥突然倾覆，昭王落水溺死，六师也被滔滔江水吞没。尽管这种说法比较符合情理，但终究不是史书所记载的。不管怎么说，这次南征伐楚，使周朝的军队遭到了空前的损失，“宗周六师”精锐几乎损失殆尽是肯定的。此后，周王朝由盛而衰，楚国则日益发展强大，逐步走上与周王室分庭抗礼的道路。正是：
昭王盛兵巡楚地，得到白雉反丧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