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若梅在江岸火车站当夜校文化教员有半年多了。她开始爱上了这种生活,全身心地投入到这种工作中。这里隆隆的火车声,火车进站时的各种信号和旗语,已与她的生活融入在一起,就是那些散落在灰雾和杂草中的既简陋又不卫生的棚户房,也使她感到亲切。
汉口的夏天是炎热的,高温时真像火炉,最热的时候夜校就停课,工人及其家属就搬出木板或篾席在通风的空地纳凉。他们在一起谈笑风生,天南地北,各地民俗在不同的方言中引起一阵阵笑声。柳若梅同杨树就坐在他们中间,他们是一家人,她们在家人中得到亲情也增长了见识。这些不向艰难生活低头的人,这些干着繁重的体力活却天性乐观的人给了她们生活的力量。
一个休息日,魏国生找到柳若梅,要陪柳若梅逛逛江城。柳若梅看了看杨树,说是答应过杨树一起去看周铁桥大叔家的刘静秀婶子的。杨树示意柳若梅同魏国生一起去,说她一人去刘婶家。
出门后,魏国生叫了一辆黄包车,一直到了六渡桥的一家旅馆门口下车,进了旅馆,魏国生到柜台上交钱要了一间房,他将柳若梅带进了房间。
这是一个套间,外面一间是沙发茶几及梳妆台,里间是有一张宽大铁床的卧室。
“你想干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带我到这种地方来?”柳若梅将房间的格局扫了一眼后非常惊异,厉声质问。
“有重要的意思,你听我慢慢解释。”魏国生平静地轻声笑道。
“魏国生,我之所以愿意与你交往,是因为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我,你还是北平毕业的大学生,在某种范围上说我们还算同学,我一直敬重你的为人,也就是说我认为你的道德品质高尚。”
“你现在不这么认为吗?”魏国生故意打断她的话。
“不敢肯定。应该承认,我对你有好感,我有什么心事愿意跟你谈,也愿意听你讲一些道理。但我们的感情还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这是什么程度?”魏国生轻轻一笑。
“你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到这里来开房间,你把我当什么人?”
“我把你当亲人。”
“不要脸。”
“亲妹妹,我不佩当你的亲哥哥么?”
“那要看你今天的行动。”
“我今天的行动会让你大吃一惊,使你终生难忘。”
“你看错了人,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我没看错人,我相信你会同意的。”
柳若梅的心怦怦直跳,她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一个伪君子,原来他以前的一切言行都是早有预谋的。无论如何今天不能让他得逞,她巡视房内,看有没有花瓶之类的防身之物。看看魏国生不紧不慢的样子,她又考虑到魏国生平时的为人,觉得他不会一下子判若两人,就算平时是装的,半年多了也不至于一点破绽也不露呀!她内心激烈斗争着,想不出好办法。
“怎么,还不相信我。”魏国生走在门后,听了听动静,又返回卧室的窗前,掀开窗帘看了看外面,转身坐在床上,指了指床边的一把椅子说:“你坐下吧,我今天告诉你真相,其实你早就知道,不过我今天说明白是希望你懂得你工作的重要意义。简单地说,我是共产党员,我干着一件重要的工作。现在警察已对我产生了怀疑,他们盯我的梢,在暗中调查我,我到火车站去过几次,如果我出事,你们夜校也要散,你和杨树都必须撤离。”
“这么严重?”柳若梅突然明白了,他平时感觉到魏国生有特殊的事,现在说他是共产党,她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什么要她们撤离,又能撤到哪里去呢?
“是的,国民党的流氓特务非常残酷,只要被他们怀疑上就不会放过,而且他们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不知道杀错了多少普通群众。”魏国生现在严肃起来。
“那你今天带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躲避他们的盯梢吗?”
“不一定躲避得了,只要被他们盯上,你就很难躲过,他们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干什么工作,他们的人各个角落都有。”
“那是为了从这里逃跑?”
“逃跑?现在还不是逃跑的时候,我还有很多工作没有完成?”
“你刚才说我的工作,给我什么工作?是不是夜校不办你给我安排新的工作?”
“新的工作有人安排,你今天完成的是一件特殊工作。”
“什么工作?”
“陪我娱乐。”
“你今天怎么啦!说话一时在天上一时在地下。”
“我说的话都在地下,别人不能听见。我刚才不是说有人盯上了我吗?但这些人并没有检出我的真实身份,只是在调查中,他们会怀疑我到江岸火车站夜校的目的是联络自己的同志。如果我与你以恋人的身份出现在娱乐场所,并且装出热恋的假象,他们或许暂时认为我到江岸火车站的目的是为了追求你,你这样漂亮,又是北平来的大学生,被一个年轻军官追求是很正常的。”
“啊!”柳若梅恍然大悟,为开始对魏国生的不理解而内疚。
“是假的,假扮,只有这样,特务们放松了对我的盯梢后,你们才有时间撤离汉口。”
“我刚才错怪你了,真对不起。”柳若梅的脸红起来,主动站起来拉了拉魏国生的手,“你不会怪我吧?”
“怪你?我妹妹如此有刚性,如此烈女,敬你都来不及哩,还怪你。”魏国生真心笑起来。
“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我们就在这里住下,估计特务就在门口盯着我,到了就餐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去餐厅吃喝,然后又进房间,直到天黑后到歌舞厅去跳两小时的舞,对了,出门时我得给你买一身舞服,还得化化装。深夜再回到这里,明天晚些时离开这里,只有这样,特务们才可能相信我们在热恋中。”
听了魏国生的话,柳若梅的心情又紧张起来,她还没在歌舞厅跳过舞哩,而且这一夜他们该怎么过,明天又会出现什么新的情况,这一切她从没有过思想准备。
“明白了我的用意,在思想上作点准备,没什么,我常到歌舞厅去,有我在,你就什么也不用担心了。走吧!先到餐厅去吃点东西。”
从餐厅进房后,魏国生又在门后窗前站了一会,并检查了房中的摆设。
天热得有些异常,虽说开着吊扇,但空气里仍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味。魏国生拉开了窗帘,从三楼的窗前看去,街道上弥漫着一层灰气,嘈杂的车声人声在灰雾中碰撞,那些棚户人家的小矮屋顶在灰雾中是一处处黑斑。
他们要到傍晚才上街挑点衣物进娱乐场,在这长长的等待时间里,柳若梅显得手脚无措,她坐在沙发上不自在,更不想有一个一向以兄长的角色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与自己独处一室时躺在床上。说实在的,她很想在这舒适豪华的房间,在这柔软的大床上躺下,她实在有点累了。
“你要累了,就在床上躺一会吧,我到前面的沙发上坐坐,也休息休息。”他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
“我才不会躺在这样的床上哩!这床不知是些什么人躺过的。”
“你看,床席和枕席都是清洗过的,这样的旅馆是很注意卫生的。”
“我不是说卫生,我是说来住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人,想起来叫人恶心。”
“那我们呢?我们也不是正经人?”
“你就是不应该带我来这种地方。”
“我刚才跟你讲过了,工作的需要,这样安排才安全,要保存革命的力量就要运用革命的策略,这些以后还够你一学的。”
“这段时间我怎样度过呢,太无聊了。”
“不想听听我给你讲一讲革命道理?”
“你平常已讲得够多的了,那些道理我懂,只我们少数人懂没用,要是广大的工农都懂就好了,就能早一点建立一个新中国。”
“那我讲一讲我的家,我的简历?”
“这还差不多。我以前将你看成我的带路人,只有尊重,不敢问你的个人问题,现在你自己愿意说,我当然愿意听,反正今天没事。”
魏国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躺在沙发上,也示意她坐在沙发上,她坐在离他有一个空座的地方,望着他。
他慢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在茶几上,开始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