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结束后,他们并没有直接回到车上,而是借着酒劲走进了依旧在飘落的雪中。
室外早已霓虹灯起,绚丽的灯光映在洁白的雪上,好不妖娆朦胧。在以往最应该繁闹嘈杂的晚上,尽管此时依旧人来车往,但在白雪的笼罩下,整个北京城却是安宁的,洁净的。
蓝从身后抓住Gal瘦小的双肩,将其安放在自己的右手边,以便保护在马路的最里端。
“这种天气,酒后闲逛可是很危险的。”他停下来把Gal的围巾在其脖子上绕了一圈缠紧,举手投足间满是温柔和爱怜。
“讲讲你的事情吧,我很好奇呐。”
“我的生活比你好不到那里去,上班,解决难题,拍客户的马屁,一样很无趣。”蓝继续向前走。
“那你的家人呢?”
好一会儿,蓝说道:“可以这样描述我的家人,一个爸爸,三个妈妈。”
“咿?”Gal一脸惊状,又接着说;“喏,那三个妈妈三份爱吗?”
“算是吧,左姨也没有亏待我。喔,我爸的第二任,我管她叫左姨。范妈妈是爸爸一个朋友的夫人。”
思忖了半响,蓝又说道:“在我四岁的时候,妈妈因乳腺癌去世。确切地说是自杀。癌症发现的时候已经开始转为晚期,她说剩余的日子不想在医院里度过,于是说服爸爸把她接回家休养。爸爸依旧忙着他的事业,只有外婆在床边照顾她。那天外婆出门回到家时,妈妈已经用她最喜欢的一条丝巾结束了生命。也许她承受不了病魔带来的痛苦,也许是接受不了自己的**愈来愈丑陋。她是个非常爱美的人,无论走到哪里总喜欢把自己打扮得很优雅,又漂亮。估计我爸也是因为这样才与她结婚的吧。我对她唯一的印象就是,她穿着修身的裙子,脖子上缠着那条她最喜欢的丝巾,然后牵住我的手。讽刺的是她居然用它了断了自己。”
Gal一边走一边不时地看着蓝继续讲下去。
“我对她生病的样子并没有太多记忆,甚至她被癌细胞折磨而痛苦的表情,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因为外婆每次把我领进我妈房间的时候,她都是和以前一样涂着口红打扮好了的。后来外婆就不再准我进她的房间。直到有一天,房间里传来爸爸和外婆撕心裂肺的哭声,后来就只剩外婆的哭声。那天晚上,家里来了很多戴着白手套的人,我站在二楼的窗子前看着他们推着担架进来又出去。客厅里摆了大束大束的鲜花还有妈妈的照片。外婆带着白色的花,眼睛红肿得厉害。过了两天,外婆给我换上臂膀系着黑纱的衣服,把我带到一个有着更多更大鲜花的地方,然后很粗暴地把我按下去跪倒在地上。那里有很多穿黑衣服戴白花的陌生人,他们转着圈地走进来又走出去,我只觉得好热闹。跪得时间久了,膝盖开始疼,我便不安分地站起来,再站累了就干脆坐在地上。爸爸可能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气之下朝我脸上给了一巴掌。我只觉得火辣辣得疼,于是嚎啕大哭起来,哭声掩盖了房间里所有的声音。外婆就把我关进隔壁的房间里,到最后,我竟然睡过去了。”
“你是怎么意识到妈妈不在了?”
“后面的几天妈妈再没有出现过,那时候我才后知后觉,原来那些戴白手套的人抬走的是妈妈,才后知后觉明白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而我在她的葬礼上做得有多过分。之后外婆的精神开始恍惚,经常自言自语说妈妈自杀是因为她的疏忽。不久,外婆偷偷吞了很多安眠药也随着去了。那是我第一次认识到死亡是什么,它意味着再也见不到身边的亲人。死亡把我们与亲人用白昼和黑夜隔开,黑暗中的亲人时刻注视着我们,而我们永远也无法在黑暗里看到和触碰到他们。”
“后来,你爸就娶了左姨?”
“妈妈是CD人,起初每年的祭日,爸爸都会带上我去看她。后来他越来越忙就换成了佣人陪我,15岁之后就变成了我一个人去祭扫。不过没关系,只要每次有我在就好了,再说她也不一定想见其他人。妈妈离开后不到一年,家里开始有左姨的身影,顺其自然,父亲就和她结婚了。”
Gal微微点着头,默不作声。
“不过,虽然我对左姨没有太多喜欢,但也不至于怨恨,这一切与她无关。他们三个人的世界我并不想擦足,再说我也没有立场。妈妈和外婆去世后,我只伤心了一个月的时间,唏!估计也就两三个星期,因为这之后范妈妈出现在我的生活里。现在想想伤心难过也只是因为不习惯没有了她们的照顾。人只有在自身利益受到迫害时才会伤心难过,虽然这样太卑鄙,对死去的人也不公平,但这是人的天性。人心本就天生不公平,每一个人心中的公平都是自我的,不得不承认。我经常住在范妈妈家里,在那里我能感受到妈妈的疼爱。噢,范妈妈和范叔叔总是把我跟他们的女儿一样疼爱,常说白捡了一个儿子。我对范家感情很深,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心里早已经把他们当成亲人了。高二的时候就去了英国上学,就是这样。”
蓝深深叹了口气接着说,“小时候看着身边的事情这样那样地发展下去,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接受的份。甚至现在范叔叔的事情也只有默默接受结果......”
“蓝,今晚不回家。”Gal打断了正要陷入自责的蓝。
蓝收回思绪,佯装成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模样说:“喔,想去哪?”
“你去哪?”
话音刚落,一朵晶莹剔透的雪花滴落在她的眼角。路灯下,雪花泛着银光,浅褐色的痣若隐若现。而Gal却像以往一样直直地盯着蓝,眼神变得更加坚定。
蓝迎上她的目光,良久,视线又滑向覆盖着痣的雪花。此刻,一股抖擞的欲望挑拨着他的身体,眼前的女人愈发倔强却也愈发性感,若人怜爱,他好想用嘴唇的温热融化雪花。终于,他强压住内心翻涌的冲动,一边用手拂去雪花,一边深情凝望着她低沉了声音说:“喏。”
蓝侧过身子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干嘛,停在餐厅的车子怎么办哩?”Gal指着身后的方向。
“我已经等不及了!快上车。”说着便把Gal塞进出租车的后座。
“唷,去哪儿啊?”出租车师傅左打方向盘启动了车子,头也不回得问。
“贡院西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