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市有许多可以当做名片的标志性建筑,师范学院无疑是其中最闪亮的一个。而师范学院的标志除了逸夫楼图书馆,应该还有校园中那颗经历了百年风雨的大榕树。艾欣此时正坐在逸夫楼三层靠窗的位置,虽然手中拿着书,可眼睛却看着那颗在狂风中的摇曳大榕树。由于天气原因,虽然是白天,图书馆里也亮着灯,窗外的昏天暗地在灯光的辉映下显得更加阴沉。本来很安静的图书馆不知何时由于人满为患变得沸沸扬扬,给人一种烦闷逼仄的感觉。
这些天的雨水似乎有些多了,而且都是雷阵雨。艾欣喜欢雨天但却不喜欢打雷,甚至有些害怕那轰隆隆的电闪雷鸣。她总是说金山太多凌厉炙热的阳光而缺少温情的细雨,雨水能够洗去城市的喧嚣,能够平静人心的浮躁。
随着一声响彻云霄的霹雳,大雨倾盆而至。雨水被狂风吹的纵横交错,不断拍打在窗户上,而后汇成一道道水流顺着玻璃疾驰而下。每当下雨,艾欣总会坐在窗前看着雨水滴落,而心情也会随着雨水的滴落变得平静,用一颗纯净空明的心等待着雨后那晶莹剔透的新世界。现在的艾欣再也无法让自己的心变得那样纯净空明了,她知道原因却无力改变结果,而造成这样结果的一个关键人物就是隗俊。隗俊不止一次的使艾欣陷入这样的凌乱中,艾欣对此却显得无能无力,难道这就是爱的代价。
艾欣和隗俊是金山师范学院艺术系的大学同学,艾欣学的美术专业,隗俊学的表演专业。和所有的大学恋情一样,堪称才子佳人的他们是让同学们羡慕和祝福的一对。陶醉在爱情中的他们说尽里了海誓山盟的话语,憧憬着海枯石烂的浪漫,也下定了相伴一生的决心。那时他们爱的是那样纯情和纯粹,也许,只有校园中才会有真正的爱情存在吧!
可当毕业后现实问题就来了,艾欣的父母不同意她和隗俊的婚事。原因有二:一是因为隗俊家是外省的,老人家不愿让自己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远嫁他乡;二是隗俊没有正当稳定的职业,学习表演专业的他毕业后只能混迹于酒吧歌厅等娱乐场所来谋生,而且每天接触的人鱼龙混杂,这在部队转业的父亲和医院工作的母亲看来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但父母的反对并没有阻止艾欣追求爱情的脚步,她背着父母和隗俊办理了结婚登记,毅然的追随隗俊去了他远在外省的家。
爱情有时候更像是一场赌博,艾欣不幸的成了输家。
记得那是他们刚刚拍完婚纱照的一个下午,隗俊说晚上有个演出,之后几个朋友要给他举行一个“脱单”party,明令严禁携带家属。他把艾欣一个人送回家,叮嘱她再给自己的父母做做工作,希望二老能来参加他们的婚礼。临出门还不忘亲了艾欣一下,让她乖乖在家等他回来,而且希望回家能听到她的好消息。
虽然当时的艾欣是感情至上,但她也明白没有父母祝福的婚姻是不幸的,至少是不完美的。所以,晚饭后艾欣犹豫再三还是给爸爸打了电话。爸爸从小就对自己疼爱有加,虽说他也不赞成自己的爱情选择,但没有妈妈那般的强烈。接通电话后爸爸还是像往常一样问她吃的习惯不、晚上睡觉择不择席、人际关系处的怎样……这些从她离家上学开始就每次电话必问的事情。是啊,在爸爸眼里,自己永远都是那个在他跟前只会撒娇的小女孩。当艾欣问爸爸能不能来参加自己的婚礼时,爸爸还没来得及表态手机就被妈妈抢过去了。争吵是在所难免的,而争吵的部分内容艾欣至今还清晰的记得,因为在争吵之后现实就给她上了人生道路上沉痛的一课。
“欣欣,婚姻是人生的大事。关系着一个人一生的幸福!你们干嘛刚刚毕业就这么着急结婚?你对他真的了解吗?你对他的家庭了解吗?”
“我们大学一起三年,我当然了解他!而且他的家人对我也特别好。妈,他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妈妈也年轻过,知道现在的你是情感大于理智,你的固执,你的抵触情绪,妈妈都能理解。但这也正是你容易丧失辨别的能力的时候,所以仅凭你一个人的判断,肯定会有缺陷。他现在是没有什么可以让你挑剔的地方,那是因为你们刚刚走出校园,可谁又能保证他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呢?一个人的品质和性格是要在社会交往和工作实践中才能真正培养出来的,而且婚姻不同于爱情,它会涉及到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他那样的工作性质和环境,我真的不认为能给你带来幸福的婚姻。不要因为现在一时的冲动给一辈子的婚姻埋下了隐患,种下无法挽回了祸根。”
“妈,你就是思想太陈旧,都什么年代了,你对他的专业和工作还有偏见,以至于对他本人都有了偏见。”
争吵就这样开始了,直到妈妈最后恼怒的说了那句狠话后便挂断了电话——如果你执意要和他结婚,就当我没有你这个女儿,你以后也不要再回这个家了。
时至今日,艾欣觉得妈妈对自己的态度就是从那时开始变得针锋相对的,好像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说什么都是没理的。母女的关系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是水火不容。也许这就叫一失足成千古恨吧!
被挂断电话的艾欣哭了,哭的很委屈很伤心。妈妈为什么就是不能接受隗俊呢?平时通情达理的妈妈这么会变得如此不可理喻呢?难道自己真的要因为爱情而失去亲情吗?当然自己也想过如果真的要在亲情和爱情之间选择,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这是在和隗俊登记时就已经下定的决心。因为她相信她们之间的爱情,相信隗俊有朝一日一定会出人头地而令父母刮目相看。她更明白和父母之间的亲情是不会说断就断的,出现的裂痕也只有等到隗俊做出成绩后再慢慢的修复吧。但是艾欣没有想到会真的走到今天的地步,为什么自己的爱情道路会如此坎坷?为什么其中的伤痛要自己一个人承担?她此时多么希望隗俊在身旁陪自己说说话——把他对她的山盟海誓说给她听,把他们共同憧憬的美好未来说给她听,把可以让父母尽快接受他的决心说给她听……然而,伤心的艾欣哭了一夜也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话语,因为隗俊那晚没有回家,手机也始终无人接听。
半哭半睡的艾欣第二天早起被手机铃声吵醒,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座机号码。原本以为是隗俊打来准备兴师问罪的艾欣却在接通电话后被电话内容惊呆了——电话是公安局打过来的,隗俊吸毒,并且涉嫌**,要艾欣前去协助调查。
世界末日会是什么样子?流星火雨!天崩地裂!当时的艾欣眼前流光飞舞,耳畔轰鸣不绝,脚跟发飘、头脑发涨的她一下子又瘫躺到了床上。感觉天旋地转的艾欣急忙闭上了双眼,用双手捂住耳朵,她想要大声哭出来可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各种思绪迅速的在脑海中不断的闪现。隗俊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我们之间还有没有爱情?吸毒怎么还会涉嫌**?怎么还需要我去协助调查?我要不要去呢?去了我又该如何面对隗俊呢?不!应该是他该怎么面对我?他肯定会和我解释的,可再多的理由也不能改变既定的事实啊!我不要去,可不去我又该何去何从?如果回家自己该作何解释?欺骗父母自己迷途知返还是……
关于那天发生的事情,与其说是艾欣自己不记得了,倒不如说她是刻意的忘记了。如果不是多年后和隗俊的再次重逢,她也许真的不记得当天自己曾经去过公安局,曾经证明隗俊从没有吸毒的经历,证明和他一起的女人是他的同事而非出台的小姐。艾欣认识那个叫杨桦的女人,她是隗俊工作酒吧的驻场歌手,可以说是她到这个新城市里最好的朋友了。艾欣清晰的记得杨桦已经答应艾欣要做她和隗俊婚礼的伴娘,多么的讽刺啊,伴娘是不是要成新娘了!
艾欣从公安局出来后的行动都是靠本能在支配,她要尽快离开这座城市,她不愿和这里的人再多说一句话,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回家。她打车径直去了火车站,当拿到去往金山的火车票时,艾欣才意识到如何向父母交代的问题。她本打算善意的欺骗父母回家的理由,可当走进家门看到爸爸妈妈那一刹那,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是的,她的眼泪从接到公安局电话的那一刻起竟神奇的不见了,不管心里如何的伤痛和委屈,就连做笔录时哽咽到说不出话也没有掉下一滴。可怜天下父母心,看到哭的如此悲切的女儿,妈妈原本责备的话语没有说出口,取而代之的是劝解和安慰。爸爸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那双关切的眼神始终停留在女儿身上,心中已经开始为女儿今后的生活做着打算。
是啊!这才是家,一个你受伤后可以得到温暖和安慰的地方,一个你做错事后可以得到谅解和宽容的地方。因为家中有着血浓于水且永远也无法割舍的亲情,正是这份亲情,让艾欣受伤的心灵得到了慰藉,对迷茫的生活重新燃起了希望。
虽然事后隗俊想给她解释,但艾欣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不接他的电话不见他的人。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艾欣就在自己的房间里独自舔舐伤口。可隗俊也是个执着的人,他每天都按时等在艾欣家楼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在爸爸的劝导下,艾欣还是给隗俊打了个电话。隔着阳台的窗户,艾欣看着楼下略显邋遢的隗俊只问了一个问题,你和杨桦到底有没有发生关系?隗俊的沉默也算是一种回答。当他要解释是因为酒精的麻醉和药物的作用时,艾欣只说了一句“你走吧,我再也不愿见到你”便挂断了电话。
爱上一个人容易,恨他却难,哪怕他给了你无尽的伤痛。艾欣无法去恨隗俊,毕竟那是自己曾经要托付终身的人。但她也无法原谅隗俊所做的一切,确切的说艾欣可以原谅隗俊吸毒,甚至可以原谅他犯罪,但她不能原谅他和别的女人发生了关系。这是对他们彼此人格的玷污,是对自己情感的侮辱,更是对他们爱情的亵渎。所以艾欣选择了忘记,可那些爱的回忆已如烙印般深刻在自己心里,睹物生悲,触景生情,要去忘记又谈何容易啊!
窗外的暴风雨只持续了瞬间就平静了下来,细雨和风,雨中的万物都显得清新爽朗。特别是那颗枝繁叶茂的大榕树,油绿油绿的树冠就像一把撑开的伞,为在此筑巢的鸟儿遮风挡雨。看着大榕树,艾欣想到了爸爸,一直以来为自己奔波操劳的爸爸。刚回金山的那段时间,是爸爸每天做好自己爱吃的饭菜给她送到房间,是爸爸托朋友找关系给自己安排了大学讲师的工作,是爸爸在每个难以入眠的夜晚给自己讲人生的道理。如果没有爸爸的关心照顾,艾欣是无法在那么短的时间里重新步入正常生活的轨道的。
虽然这次经历让艾欣体会到了亲情的可贵,但她还是始终相信爱情才是世间最伟大的情感,哪怕自己曾经因为爱情受到过伤害,承受过痛苦。因为亲情只是让她回归了生活,而情感上的创伤是亲情无法修复的。真正将她从那份痛苦的深渊中拉了出来,让她重新感受到快乐和甜蜜的,还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