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菜、辣青椒、勾葱、嫩芹菜、扁豆、茄子、黄瓜、架冬瓜、卖大海茄、卖萝卜、胡萝卜、扁萝卜、嫩芽的香椿、蒜儿来、好韭菜。”
“新出屉儿的来,热包儿热的咧。发面包儿又热咧。”
“蜜来哎冰糖葫芦来哟——”
镜山城乃是东南一座大城,听茶馆的老人们言,又是南方人族大国金狮帝国的西北边陲重镇,日前攻略长右城的主力军便是出自镜山城。也正是因为金狮帝国一连三代雄主,南征北讨,国力日盛,这才花得起大价钱从东海杀手楼雇佣半分行锋这般的绝顶高手。
秦钐也算是个小心谨慎的性子,夹杂在车如流水马如龙的人潮之中,装作提鞋子,拿了湿泥将皮靴上的长右族徽给掩盖住,神色自若地走进一间名叫“满意阁”的牙行。
若是平日里不爱看书,看到这偌大的“牙行”招牌,多半以为是个牙科诊所,幸亏秦钐肚子里有点墨水,知晓“牙行”乃是中介之意,便大摇大摆地踏了进去,一脸傲慢道:“把你们主事的叫出来。”
牙行当中的伙计多是些眼力价极好的人精,相互使了一个眼色,便有一个与秦钐一般年纪的小姑娘端上一杯淡茶来笑道:“这位小哥哥,我们管事正好有事外出了,您先喝口茶,这就给您叫去。”
秦钐拿鼻子哼了一声,便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便眉头大皱,往茶几上一搁道:“去,换茶来。”
小姑娘越发恭敬起来,忙鞠了一躬道:“公子莫生气,小店本小利薄,对待来宾只这一种茶,若是实在难入公子法眼,奴家这边去街角买上等好茶。”
秦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道:“难怪恭叔说,市井小民,一饮一啄,得来皆是不易,罢了,左右不过是一盏茶,将就将就便是。你这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看他这一番言行,牙行伙计更是心中明白,便有一个机灵的过来笑道:“她叫花铃儿,也是个可怜孩子。”
“哦?说来听听。”秦钐捧着茶杯作出一幅好奇的模样来。
“哈哈,果然。”这伙计心中一喜,面上却开始阴云密布起来道:“她本是城外镜山底下的一户猎户的闺女,花老头进山运气不好,遇着了一头雷公兽……等到被发现的时候,就剩下一截焦炭了。她母亲身子也不好,她倒是孝顺,出来寻工做,我们掌柜的心善,便叫她在这里端茶送水,虽然给的银钱不算多,可也好在稳定。”
“哦——”看了一眼泫然欲泣的花铃儿,秦钐点点头道:“罢了,不必你们掌柜的了,这个……花……”
“花铃儿。”小姑娘忙接道。
“是了,花铃儿,我欲在镜山城租上一户小院,也没多少人住,不必太过豪奢。只是我与家人都喜好安静,你可知晓有这般的房子吗?”
“奴家已有几处想法了。”
“你们这边如何收费?你又能从中得多少好处?”
“哈,我们这边素来是收取一成,童叟无欺,老板与我等对半分账。”
“嗯,可以。花铃儿,我也正好缺一个使唤丫头,你推荐的房子若是称我心意,你便做我几天侍女吧。我出双倍薪资。”
花铃儿忙笑逐颜开道:“多谢公子。”
“先别忙着谢,你带我去看房吧。”秦钐起身欲走,忽然从怀里摸出一枚写着“当十”的大钱来,扔给那个搭话的伙计道:“赏你的。”
这铜币分大小两种,小的一般叫做铜子儿,也叫小子儿;大的便是这种写着“当十”的铜币,以一当十,多称为“大钱”,也有叫大子儿的。一般搭个话多是换来一句客气话,便是遇到有派头的打赏,也不过一两个小子儿,当十大钱算是头一遭遇到,那伙计自然欢天喜地,连连拱手不提。
秦钐瞥了他们一眼,抬腿边走。小姑娘花铃儿忙抢到身前来领路,秦钐问了问路,距离大街还颇有点距离,本想着叫辆马车,小姑娘却道:“公子初来乍到的,若是不着急,奴家便顺路带着公子看看镜山老城,有些好吃的,非是我们这些本地人都不知晓的。”
“哈哈,也好也好,那便走着便是。”
花铃儿果然算是一个出色的导游,各家小吃,勾栏瓦肆,秦楼楚馆,如数家珍。一边走着,还一边向秦钐介绍城中情形,三姓四家,十二望门,八十四家大户,走过一户便详略得当地大致解说一番,除此之外,还有书馆医院,卜相机关,教拳卖艺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秦钐路过一个卖黄花梨的小摊,扔下一枚大子儿,拿了两个梨递给她笑道:“你这丫头倒真是好口才,可读过书吗?”
花铃儿笑道:“奴家哪有这般好命,都是听牙行的哥哥们说的。这偌大一个镜山城中,读过书识得字的,便是一成人都没有。我们满意阁除了掌柜的和账房先生,便只有一个刘三哥上过半年伴读,识得许多字。公子说话这般雅致,想必是饱读诗书吧?”
“哈哈,哪敢说什么饱读诗书,只是喜欢拿屁股嘬板凳罢了。”秦钐随手甩了甩笑道。
花铃儿被他这话逗得“噗嗤”一乐,笑道:“刚才还在说公子说话雅致呢,这一下倒是一个大反转。”
“啊,对了,刚才看到的那个‘全贤书屋’可以随意进出吗?”
“自然是不能的。全贤书屋说是一个书屋,可是便是在我们金狮帝国西北五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大书院,你看那气派便知道了,起码有两个城主府大小。尤其是西门那个六个看门的人,肚里没有半点墨水,对我们却凶得紧。除非像公子这般才华高深的,才能进书院游览,听刘三哥说,若要看书,还要过难关。”
“过难关?什么难关?”这一回秦钐倒是真的奇怪起来。
“我也不知道。”
“咦?你们刘三哥不是进去过吗?”
花铃儿顿时吭吭哧哧起来,道:“其实……其实刘三哥也是听说的,他连大门都进不去。”
“他不是识字吗?”
“不止要识字呀,进门还要作诗呢!就是那种几个字一句的诗,可难可难了。”
“哈哈哈哈,原来不过就是作诗。”秦钐还以为要身份证明或户籍证明呢,不过就是写首诗,对于肚子里有二两墨水的秦才子来说,还真不是多难的问题。
花铃儿吓了一跳道:“公子莫要这般小看这作诗,很难的。”
“嗯,不错不错,确实不易。”秦钐随口应付了两句,又问道:“这书院这般威势,里面可是什么书都有吗?”
“那是自然了。”小姑娘理直气壮地维护本地尊严。
“当真?”
“当真。”
“连与学问不相干的拳谱兵法也有?”
“怎么会没有呢?书院里面本就有战士一科与谋略一科的。”小姑娘普及知识道:“莫说是战士,便是术士、巫师乃至魔法师都有开课的,里面什么书都有。你看你看那十七座高塔,都是魔法师和术士先生的高塔。”
秦钐顺着花铃儿的手指一看,果然在远处隐隐绰绰地矗立着十几座高塔,他本以为是宗教建筑,却没想到那么远的地方,居然还是书院的势力范围,这让他原本的计划出现了巨大的破绽与不确定性因素。
沉吟了片刻,秦钐点点头道:“果然气派。对了,那我还看到有武馆,既然书院开了战士科,怎么还有生意那般兴隆的武馆呢?”
“哎呀,武馆出来的都是武士,是行走江湖的侠客,他们都不上战场的。他们多是给人当保镖,或者去冒险,还有特别厉害的就去城主府当捕快,抓捕那些作奸犯科的人,对了,还有去镖局的呢。”
“哦,原来如此。看来武馆之中也是卧虎藏龙,不可小觑。”
“公子眼界开阔,想必不常出来走动吧?”
“哈,这还是第二回出门呢。上一回是到长右看了看,跟允雅姐姐说了会儿话便有事走了,这一回本也想顺路去看看,可是天不遂人愿,不知怎的突然道路不通了,便只好到这里来游学一阵。”
“哎呀,公子莫要提长右城。”
“咦?这是为何?”
“长右城正在跟我们打仗,你说去过长右城,万一被巡城的捕快听到了,恐怕有麻烦。”
秦钐拍了拍额头,笑道:“是了是了,是这个道理。还要多谢你。”
“公子客气了。前面便到了,那个有棵大香樟树的小院子便是。”
这个院子倒是却是不大,两进的小院落,一共也才四间房子,最好的是有个天井,种着一株巨大的香樟树,少说也有将近百年了,荫蔽院落,到了夏天,最是适合乘凉。
“这个院子本是一位读书人的祖宅,到了他这一辈,没落了许久了。他也放弃了功名想法,出门行商,极少在家,便将这房子出租,讲求还挺多的,武夫修士不租,贩夫走卒不租,这不租那不租的,价钱也一再往下压,今日倒是适合公子。”
“哦?原来如此。”秦钐摸着下巴不做评论。
花铃儿眼珠一转又笑道:“这房子离书院也近,周边汲水甚是便利,走不远便是大街,又颇为安静。关键啊,这里一月不过一钱银子,也就是十个大钱,一付半年,六钱银子,若给十成的足银币,还能再打个折。”
“打折?怎么个打折?”
“近来战火重燃,多有逃难的和不知从哪里来的军卒,好多铜钱都以次充好,便是小碎银子也多有不纯的,大陆通用银币因为都是十成的足银,自然价格上涨了不少,到了黑市里,五钱重的一枚银币可以换五十五个大钱,有些时候甚至能换六十个大钱呢。”
秦钐学过一些经济学的原理,大致一算,便能理解其中意思,点点头道:“是这个理。今日我也乏了,别的院子不看也罢。你给我一个数吧,我如果满意,这边与你成交了。”
“……”思索了半天,花铃儿一咬牙道:“那便半年五十五个大钱吧。”
秦钐一挑眉笑道:“依你。”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银币来,道:“你看这是不是十足的纯银?”
小姑娘眼睛一亮,又随之一暗,不进反退了两步,捏着衣角道:“那公子看我是否满意?”
秦钐看了一眼小姑娘的胸脯,哈哈一笑道:“你若是再多认识几个字,也不是不能考虑的。这样吧,我给你出一题,你答出来了,我便收你做个丫鬟。”
花铃儿重重地一点头道:“公子请讲。”
秦钐走到书房中,借着碳条在竹片上写了几个字,递给小姑娘道:“我见你们满意阁门前那对对联挺有意思,便出了一题给你,你自己想也好,请人帮忙也好,什么时候答出来了,我什么时候收你作丫鬟。”
花铃儿接过来看了一眼一手清秀的隶书,顿时把脸垮下来了,泫然欲泣道:“公子欺负人,奴家根本就不识字。”
“我教你。很简单,只有五个字:乾坤容我静。意思便不解释了吧。”秦钐将银币扔给小姑娘道:“钱也给你了,将契书与钥匙给我吧。”
“是。”虽然还有些不情不愿,可是好歹也赚下了三枚大钱,小姑娘收拾收拾心情,手脚麻利地将文书办妥了,告辞出门。门关回眸一眼,却是满目复杂。
秦钐先是再度检查了一下房子,便开始端坐在椅子上细思今日之事。
这小姑娘所说的三分假七分真,秦钐心知肚明,这房子最多不会超过五十大钱,可是既然还有用得到这小姑娘的地方,这些琐事便无伤大雅。当前任务除了买点衣食住行的必备品,便是要走一趟铁匠铺和武馆,当然,这种事情不是大白天该做的,还是先行四处看看,将这屋子整饬一番。
说是买被子、衣鞋还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物,花销不大,可事情不少,饶是他不愿多费唇舌从不还价还多给配送钱,还是忙了足足一个下午。因为有个全贤书院在,他虽年岁小些,可一派文人风采还是十足十的,众商贩也不觉得多么奇怪,多是以“秦公子”称呼他。
到了夜间,灯火阑珊,秦钐换上了一套深蓝的紧身衣,继“摸金校尉”之后,他要再扮演一把“梁上君子”的光荣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