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日,周六,清晨。一大群军警把厦门市集美区刚刚投入使用的区政府大楼团团包围,所有的在里面办公的人员全部被赶了出来。部队在区政府大院的四周架起了铁丝网,荷枪实弹的士兵五步一岗,三步一哨,大门口用沙袋推起了一米多高的路障,只留下一辆卡车可以通行的通道,一辆99式主战坦克黑黢黢的炮管正对这条通道。大院的上空总是盘旋着一架直-10武装直升机。九点多,大楼6楼的圆桌会议室里突然响起黄友亮和别人对话的声音。
“他们有潜艇,他们有潜艇!”
“你说他们有潜艇。”
“是的,我的侦查员说水里有个大家伙在动,肯定是的,他们要坐潜艇逃出去!”
“潜艇?!”
“对!潜艇,我们需要反潜装置。对,部署在五缘湾湾口,看看能不能拦住他们!”
“咔嗒”一声响,对话声停了。整个会议室陷入一片寂静。
“你们怀疑恐怖分子利用潜艇逃出了包围圈?”会议室里最大的官——分管政法工作的中央政治局常委吴玉泉打破会场的沉默。
“是的,从这段通话记录看,还有特警报告那栋建筑物里有一个25米乘20米大的水池,基本可以判定恐怖分子有潜艇。”回答的是公安部部长陈大城。
“有发现潜艇的踪迹吗?”
“还没有。”
“还有其他有价值的线索吗?”
“目前还在查。”
“邦!”的一声,吴玉泉的手狠狠拍在桌子上,面前的茶水杯跟着跳了一下,茶水从里面溅了出来。“已经十五个小时了,除了一艘猜测中的潜水艇,你们什么也没有发现,都干什么吃的!”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我们已经调动了所有力量。但是,刚才也向您汇报过了,就在厦门的核爆发生后的一个小时里,美国的洛杉矶索贝克公司总部也发生了核爆,当量比厦门这个小,但伤亡估计比我们大,可能高达百万人以上。情况真的很复杂,美国方面也焦头烂额。” 陈大城壮大胆子试着为自己和手下辩解。
“这么说这个事跟美国政府应该没关系。” 吴玉泉的口气缓和了一些。
“应该是。”
“俄罗斯,或者北朝鲜,或者基地组织、塔利班呢?”
“不能绝对排除,但是现在所有的矛头都指向索贝克公司。”
“一家公司怎么可能有这么大能量?在美国和中国同时展开核攻击?”
陈大城无法给出答案。
“索贝克是家大公司,全球员工上万,办公场所遍布世界,怎么可能什么也查不到?”吴玉泉继续追问。
“我们仔细搜查了索贝克在中国的所有办公地点,暂时羁押了所有员工,甚至一些家属,到目前为止还没查出什么来?”
“那五缘湾那里呢?突击的时候不是有人说那里有个实验室。”
“那里没办法查了。”陈大城心里就等着他问这个,“核爆点中心温度高达十亿度,不管那里曾经有过什么,现在都很难知道了。”
吴玉泉可能是听出说话的人隐约的得意,他不满地沉默了一会。
“你们之前什么都没觉察出来吗?”
这句话击中了陈大城的软肋。“我们,呃,FBI和CIA这些年一直在关注这家公司,他们觉得索贝克和公司总裁彼得洛夫很奇怪。”陈大城决定先拿美国情报机构的失误来掩盖自己的失败。“他们做了不少调查,力气花了不少,可就是查不出真正的有用的证据。”
“我问的是你们。”吴玉泉倒也不好糊弄。
“我们也做了一下调查,但是对方是有国际影响力的跨国公司,所以只是从外围做了一些工作。国家安全局和总参二部分别做了一些调查。”
“是的,首长。我们甚至已经安插了调查人员到这家公司上班。”插话进来的是邱昌勇将军——总参二部(注:中国军队的情报机关,类似美国的CIA)的大当家。
“那他现在人呢?”
“目前还联系不上。”
“那他妈管个屁用。”吴玉泉在心里骂道。“那你提他干什么?指望我给你们总参二部一个通报表扬!”吴玉泉的口气又开始坏了起来,邱昌勇尴尬地舔了舔嘴唇,没敢再吭声。
“我要的是结果。结果!不是猜测,不是臆想,不是美好回忆!我要的是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管是谁引爆了核弹,我要他们的脑袋挨枪子!”吴玉泉边说边连拍了几下桌子,他面前那个茶杯一阵弹跳后倒在桌面上,一时茶水横流。“我可丑话说在前面,明天要是再查不出什么,你们通通给我滚蛋!全都他妈就地免职!”吴玉泉终于没能忍住,爆了粗口。
会议室里的人除了吴玉泉个个面面相觑。一个勤务人员跑上来擦桌子。
“是的,吴书记,我们已经把所有力量动员起来,美国、俄罗斯、欧盟,几乎所有政府的情报机构现在也都通力协作,全力支援我们,……”没人答话,陈大城只能硬着头皮支应着,但是吴玉泉摆了摆手示意他停下来。
“同志们,形势危急啊。如果不尽快搞清楚这些人的意图,不尽快把他们控制住,天晓得他们还会干出什么来。”吴玉泉把围坐在圆桌边上这些部长、将军扫视了一遍。“在座都是部级以上领导、将军,有些话不用我强调吧。今天就先这样吧,大家都回岗位上去吧。一定要全力以赴!”
向捷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覃毅要他们脱掉衣服和手表,她现在除了身上的衣服什么都没有。但最痛苦的还是没手表,时间的概念正在逐步丧失,一想到连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都不知道,她就一直要沮丧起来。
“不,我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必须想点办法!”向捷一直试图使自己振作起来,但她发现自己的情绪难以控制,时而沮丧低落,时而亢奋惊惧。最后,她躺回了席梦思,把身体像虾米一样弓了起来,索性做起了瑜伽。
B先生终于来送饭了。“第二顿。”向捷必须认真地记下自己吃了几顿饭,这是目前她能找到的唯一能跟时间联系在一起的事情。B先生先通过铁门上的小窗户往里面看了看,确定里面的囚犯正闭着眼睛盘腿坐在席梦思上。他打开铁门,把食物和水放在门口的地上。
“B先生,你等等,我想见一下纪超。”就在B先生要把门重新关上的时候向捷突然叫住他。
B先生僵在门口。
“我不想死,我,……,让我见见纪超,就是图特。”
B先生没回答,他思索了一小会,仍然关上门走了。
“看来没用。”向捷无可奈何地看着铁门被重新关上。她原来的计划是假装合作,然后找机会毁掉这些生物武器,在宿主体外病毒都是很脆弱的,会找到机会的。问题是先要走出这个房间。
“把这个戴上!”正当向捷开始盘算新的计划时,B先生又回来了,扔了一副手铐给她。向捷戴上手铐,让B先生押着走出房间。
那艘上面像长了一个超厚棺材的潜水艇已经不见了,池子里的水微微地泛着波澜。“他们不用担心有人从水里游泳逃走,他们有那些可恶的小东西。”向捷想到了自己冠状动脉里的微型机器人。
走上楼梯,向捷来到上一层的那个简易实验室里。她的那些同事戴着项圈,穿着白大褂正在实验室里干活,两个蜥蜴人背着枪来回走动。工作台上摆放着几只大约20公分长的白色的米菲兔。看见向捷,同事们纷纷投来关切但又带着疑虑的目光。
最后向捷被推进了实验室边上的一个小房间。里面站着纪超、覃毅和马华城,还有两个不认识的人,一男一女。
“请问有什么事?向博士。”覃毅首先开口,好像急着要阻止什么。
“我想明白了,我不想死,也不想被关着。我帮你们干活吧。”之前向捷已经在心里训练了好几次,想着要怎么样才能把这些话说得像那么回事,带点害怕,带点急切,最好微微发颤。但是话一出口,连自己都听着硬梆梆的,好像小孩子在背课文,甚至还带着不满。太失败了!
“嗯,可是我不相信你。”覃毅再次抢先出口。
“我真的不想死,我会听你们的,好好干活。”向捷把目光转向纪超,她知道他是唯一的希望。
看见向捷把进攻重点放在纪超身上,覃毅露出不安的神色。他对着纪超说了一句话,叽里呱啦,向捷估计是外星人的语言。
“不用了,目前我们的人手够了。”在房间里所有人的注视下,纪超终于说了话。
“可是,……”向捷还想再试试。
“把她送下去吧。”纪超避开了向捷的眼神,转向B先生。
就这样,向捷的第一个计划还没开始就泡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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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捷重新躺回了她的席梦思。还好B先生临走的时候解开了手铐。
“他的确喜欢我,但还没到丧失理智的程度。谁说爱情使人盲目的?胡扯!”向捷郁闷地想着,“怎么办?这个计划行不通,接下来还有什么办法想?”
向捷开始在脑袋里认真回忆以前看过的电影,那里面的男女主角都是如何摆脱绝境的,从007到杰克?鲍尔,从谍影重重到越狱。
对了,通风管,好多电影里不都有人爬过。想到这里向捷赶紧抬起头,是了,就在那里,通风口,就在房间天花板的一个角落。这个房间没有窗户,自己早该想到有通风口了。
向捷看了一眼铁门上的小窗户,没有人,她跑到通风口的下面,仔细观察起来。但是没看一会,她就放弃了,通风口很小,不可能爬得过去。然而正当向捷有点懊恼的时候,她发现了新的希望,吊顶!
吊顶是一块一块的大约50公分见方的石膏板,十多年前在写字楼里很常见的那种。吊顶里会是什么样的?会不会有洞可以钻出去,或者吊顶里的墙根本就没砌!向捷再次兴奋起来,可是怎么够到吊顶?向捷环顾了一下四周。该死,只有一张席梦思,连把椅子都没有。对了,厕所里的洗手台。
向捷冲进厕所。太好了,厕所里有一个水泥糊的洗手台,八九十公分高,行了。向捷立刻站了上去,吊顶不高,她的头几乎都可以碰到了,她抬手顶开最角落里的那块石膏板,朝里面看了一眼。
向捷再次失望了。吊顶上面布满了蜘蛛丝,一股腐败的味道,当然这不是问题。问题是吊顶以上的墙是完整的。虽然没有像吊顶下面的墙面那样涂着墙漆,露出一块块红色的砖头,但是吊顶上面的墙一直砌到了最顶上。墙上倒是真有一个洞,但那是用来穿管线的,最多只能把手伸过去。向捷还不死心,用手指抠了抠红砖间的干透的水泥砂浆,但是什么也抠不下来。这条路看来也走不通,至少徒手是不行的。
向捷抱着最后的希望在房间里到处搜索,看看有什么可用的。如果有根螺丝刀也许可以撬开那些砖头。就算是块碎玻璃也行吧,至少有人送饭的时候,我可以和他拼了。但是很快,连这点希望也破灭了,向捷在房间里什么也没找到,除了席梦思底下的一个绿箭口香糖的包装纸,生产日期是2003年11月21日。
“什么也没有,没办法可想了。”向捷一直坚持着不让自己消沉下去,但绝望的感觉渐渐地将她淹没了。“我不可能逃出去,更没办法阻止他们。完了,都结束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是白天还是夜晚,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唯一的清楚的是已经吃过了第10顿饭,唯一能做的是哭泣、冥想和睡觉……
一个晴朗的盛夏的夜晚,向捷躺在老宅——鼓浪屿的一栋旧式洋房——的天台上,下面是一张草席。天上是一轮亮的几乎有点刺眼的明月和布满夜空的繁星。乳白色的银河清晰可见,仿佛正在天上静静流淌。向捷躺在哪儿,感到无比的欢愉,她伸出小手指着天上的星星,用稚嫩的声音数着:“一、二、三、……”。数着数着,向捷视野里的自己的小手突然被另一只大手轻轻握住,耳边响起妈妈年轻、柔和的声音:“宝贝,不能用手指月亮,月亮婆婆半夜会来割耳朵哟。”听到妈妈的话,向捷发出一串银铃般的六七岁小女孩才有的笑声。
笑着笑着,梦醒了。
向捷睁开眼睛,看见纪超正席地坐在自己身边,一只手被他轻轻握着。
“嗨,”纪超轻轻摇了摇握在自己手里的向捷的手,“睡得好吗?”
向捷静静地看着纪超,他显得既高兴又疲倦,身上还穿着离开五缘湾时的衣服,脸上带着污渍,下巴长满了杂乱的胡子茬,但他的眼神还是那么的柔和,带着一种纯真,几乎具有软化人心的魔力。
“他不是我丈夫,他只是一个躲在别人身体里的恶魔。”向捷有千百个理由对面前这个人恨之入骨,可是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竟然激不起她心中一丝恨意,“我这是怎么了,我该恨的他呀!”
“我知道不管以什么标准看,我都是个坏人,是个魔鬼,十恶不赦,不可饶恕。”纪超说得字斟句酌,仿佛担心自己的话很难被理解,“但是从另一个方面讲,其实也许这里面并没哟太多道义问题。仅仅是适者生存。”
“适者生存?”向捷没有看他,只是冷冷地说道,“所以你们就可以百无禁忌。”
“呵呵,是啊,不择手段,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就像我前几天说的,我们双方都没有退路。”
“你来究竟想说什么?证明你们情有可原,可以名正言顺地杀死70亿地球人?”
纪超一时语塞。“不,我不是来说这个,这个没什么可说的。”纪超挠挠头,继续说着,语气还是很犹豫。“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如果换一种情形。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在另一种情况底下相识,而不是目前这种,……,战争的情形下,也许我和你,……,我们可能能和得来。”
“他的确喜欢我,他在向我表白。”向捷心头一颤。
“你知道吗,我不可能在变回去了,意识转储基本是不可逆的,也许可以,但风险太高。所以,我的余生里,都将会是一个人类。等我们控制局面以后,会建立一个区域,给幸存的人类居住,条件不会太差,当然他们将不被允许生育子女。那里需要管理和医护人员。”纪超停住了,他的话到了最难出口的部分,他停顿了好几秒钟才继续下去,“也许,也许,你会愿意,……,和我一起生活?”
向捷好像没听懂纪超的话似的,呆呆地看着他。
“我是说,等这一切都结束了,也许我们能生活在一起。”纪超只好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你的意思。”向捷终于开口,“但是这不可能。”
“是啊,这怎么可能,你恨我还来不及呢?大家都说我太天真了。”纪超苦笑到。
“我不恨你。”
听到向捷的话,纪超有点不解地看着说话的人。
“我是该恨你的,可是该死,我不恨你。但不管结果怎样,我都不会跟你生活在一起,你自己其实也知道,这不可能。”
纪超出神地看着向捷,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像香烟的金属棒,拔掉一头的塑料套,把一端用力压在向捷的手臂上。向捷感觉到手臂上轻微痛了一下,好像是被什么小虫蜇了一下,但她没有抬手看。
做完这些,纪超站了起来,走向门口。快出门时,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向捷。
“刚才给你打的是疫苗。我要走了,希望你能再考虑考虑我刚才的话。”说完,纪超走了出去。铁门被重新锁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