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远的旅行,是从自己的身体到自己的心,是从一个人的心,到另一个人的心,坚强不是面对悲伤不流一滴眼泪,而是擦干眼泪后微笑着面对以后的生活。
————《风之谷》宫崎骏
那天的天气很好,就像我从前每一次和她邂逅一样,昆明的神奇,就是在寒冷的冬天也有春天般明媚温暖的日子。可惜我和她约在了白晓阳的墓前见面,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山上的陵园似乎永远有一层阴霾笼罩,与那天的天气格格不入,寂静带来的萧瑟让人压抑。我到了陵园找到白晓阳的墓,李茉早到了,一个人站在那里温柔地盯着白晓阳墓碑上的遗像。
“如果这不是黑白的相片就好了。”
“……”
“你是个摄影师,可以帮我弄一张彩色的吗?”
“……”
“也是,哪有人会在墓碑上贴彩色的遗像。”
“……”
“你果然和他不一样,半天都不说话。”
“……”
“你就不打算问问我的病情。”
“何必再问呢,你现在好好的站在这里,清醒地和我说话,足够了。”
她笑了笑,从包里拿出了我留给李叔的那两本日记递给我。
“这个,你留着吧。”
“你打算去哪儿?”
“去非洲。”
“什么时候走?”
“过完年。”
“这么急,那还会回来吗?”
“我想应该不会了。”
“那李叔怎么办?”
“爸爸他很支持我,我会偶尔把他接到我那儿去的。”
“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吧。”
“李叔告诉我,你在白晓阳墓前烧掉的,除了风筝,还有一张照片,我想知道那是什么照片。”
“是我十八岁生日时,他给我告白送的一张照片。”
“那张两棵绞杀树相互缠绕的照片?”
“是的。”
“风筝用来陪他,照片呢?李叔说你含恨地看着那张照片,为什么?”
“白晓阳送过很多东西给我,桌上的小公仔,萤火虫的风铃笼,但是我最喜欢的就是风筝和那张照片,因为它们都是成双成对的。”
“既然喜欢,何苦要烧掉呢?”
“你和曾经的我一样,只知道那两棵绞杀是相互缠绕的,对吗?”
“是。”
“绞杀树相缠,看上去情意绵绵,可是我们都被这缠绵的感性迷惑了,忘记了它们的名字叫做绞杀树。”
“……”
“绞杀树相缠,不是因为爱,是因为其中一棵要生存,强行绞杀死另一棵树,吸取它的样分供自己活下去。”
“……”
“陈峰,你不觉得,我就像那棵卑鄙的绞杀树吗?那张照片好像时时都在提醒着我的罪孽,要不是为了救我,晓阳也就不会躺在这儿了。”
说到这里,她默默地滴下了两滴泪,但她很快就淡定地抹去了泪水,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
“他从没后悔过,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是快乐的,你更应该为此好好地活下去。”
“说的没错,我现在想通了,我的疯狂差点又伤害了我的父亲,看着他的花白的头发和消瘦的脸庞,我清醒地知道不能再消沉了,所以我申请了去非洲做研究,可能会很辛苦,但我会很满足,这不再仅仅是我一个人,我要带着晓阳的梦一起飞。”
“你会忘了我吗?”
“不会,我会永远记着你,记着那些我们一起单纯相处的时光,也会记着你扮作晓阳陪在我身边的日子。”
“陈峰。”
“嗯?”
李茉轻轻地给了我一个拥抱,
“谢谢,谢谢,谢谢。”
“……”
“这三个谢谢,一个是我爸的,一个是白晓阳的,还有一个,是我的。”
她又看了看白晓阳的墓碑,转身离开了。我呆立在原地,一时间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我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对着李茉喊了一声。
“李茉。”
她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过头来。
“李茉,能不能不走?”
“……”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不合适,但是至少我想要你知道我的心意。”
“你的心意,我知道,只是……”
“给我一个机会!”
“……”
“我不奢求什么,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可以亲口对你说出这句话。”
她回过头来,对我笑了笑,那是一个很恬淡的笑容,好像佛前的油灯一样安静,似乎除了慈悲与感恩,再不带其他的七情六欲。
她走了,再也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只留给我一个感觉凄清的背影。
“李茉!我是陈峰,我喜欢你。”
那天我回到家后,靠在床头又抽起了烟,我忍不住又拿起了他们的日记翻看,我灭了最后一根烟,用手抹了抹脸,打算下床去洗把脸,结果不小心把李茉的日记弄掉了在地上,我捡起来时发现好像瞄到最后一页有点什么,翻开一看,是李茉留给我的一句话:“原谅我这一生早已许诺于他,这辈子欠你的,我还不了了。”我终于忍不住,流下了这辈子作为男人的第一滴眼泪。
第二天,我又来到了白晓阳的墓前,我把他们俩的日记留在了他的墓前。
李茉,你守望着不知名的远方,我守望着你,你为了他而专一,我却为了你而痴情。地球是圆的,两个人随便选择一个方向一直向前,不论路途多么遥远总有相遇的一天,但是我和你,就好像一前一后地选择了同一个方向,我从不曾追上你,你也从不曾回过头。
我在机场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打算去托运,突然后面一个人叫住了我,我回头一看,居然是路思齐。
“你怎么来啦?”
“杜华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担心你,我让杜华给了我地址,开车去你家找你,结果你正好打包了行李上了一辆出租车,我就跟来了。你打算去哪儿?”
“北京。”
“你打算放下了吗?”
“也许吧,换个环境,换个心情。他们你帮我说一声,让他们不用担心。”
“会的,你自己多保重。”
“你也是,杜华以后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
“还有,谢谢你们。”
“是我们该谢谢你。”
“行啦,别谢来谢去啦,两个大男人,怪恶心的。”
“你这家伙不仗义,怎么?如果我没找到你,你打算就这么不告而别了吗?”
“告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不如不说,免得伤心。”
“你还知道告别会伤心呢,看来还拿我们当朋友喽。”
“我以为是你们不当是我朋友了。”
“一天是兄弟,一辈子是兄弟。”
2015年2月1日,我接受了北京一家杂志社的邀请,做他们的专职摄影师,正式离开了多年来生我养我的家乡,除了大江南北地到处跑,拍各种风景照以外,也帮几个明星拍过写真或者封面,也获了不少奖。
2015年5月13日,爸妈的官司总算打完了,他们在那天正式签了离婚协议。
我回过几次昆明,除了去白晓阳坟山看看,就没见其他任何人了,那里莫名其妙地成为了我一个休息的港湾,只要在白晓阳墓前坐着,我总会沉淀下来什么都不想,静静翻看一会儿他们的日记,每次都是匆匆地来,匆匆地走,有时候,我会分不清,这么做,到底是一种放松还是一种折磨。
2017年的春天,我回来了,惊喜地发现所有我关心的人都走在了幸福的路上。
去年路思齐摊上了一件医疗纠纷的官司,杜华找了凌琳帮忙,就是这场官司的长期相处,使云炜和凌琳步入了婚姻的殿堂,也使杜华和路思齐的恋情有了眉目。
有一件事,我实在是意想不到,我爸不再喝酒了,人似乎总要在祸事酿成后才懂得悔改,更让我想不到的是,他和我妈离婚后反而相处得比以前和睦多了,他们没有再住在一起,也没有提复婚什么的,却经常约出去见面,看电影、购物、聊天,没有了婚姻的束缚,没有了对我的牵挂,他们少了许多鸡毛蒜皮的纠纷,随着岁月的老去,他们像是一对多年的老朋友一样相处着,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剪不断,理还乱。”吧。
清明又到了,我和朋友们一起来给白晓阳扫墓,这天我呆的时间特别长,一直到人都走光了,夕阳西下,我也没有离开。我就这么和往常一样翻着他们的日记,看着西山睡美人盖着轻薄的晚霞,把夕阳珍贵地捧在胸前,我多么希望,当我转过身时,有一张明媚地笑脸能再看着我,手上捧着一束黄色的菊花,对我轻轻地问一句:
“好久不见,你好吗?”
时间渐渐地流失,我也渐渐地明白,人生有时就是这样荒诞,有些路,你走错了,却不曾回头,有些人,你爱过,却没有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