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看到有一物在自己面前飘过，下意识地伸手一抓，看清是什么东西之后，一脸无奈地抬头向船上看。
栏边的女子笑颜如花，朝他招了招手。
她还是一如既往啊……
男子留意到周围的眼神，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带着身后三人匆匆往船上走去。
那三人皆是想笑不敢笑的样子，随他上船。
船上的女子见他上船，起身拍拍手，竟然吩咐开船了。
街上的人恍然大悟。
原来，玉帐画舫靠岸多日，竟是在等这位公子吗？
这名男子究竟是何人？玉帐画舫平时甚至不愿意为达官贵人多在岸边逗留一天，现在竟然为这位公子停岸足足十天！
“沿路来时听说了，向来谁的帐都不买的玉帐画舫，竟然为了我在岸边逗留了足足十天，我的面子也真是够大了。”
公子刚踏上船，手里拿着丝巾，含笑道。
“不等谁也不能不等靖公子你啊！”
方才还在甲板的女子，步子妖娆地向这边走过来，手掩在嘴边轻笑。
靖公子浅笑着点点头：“朱砂，好久不见了。”
这名女子名唤朱砂，是玉帐画舫的掌事，也是这艘船有名的活招牌。
虽然不出演许久了，但只要朱砂在这艘船上，就相当于有人坐镇其中，玉帐画舫依然是人间仙境。
朱砂走近那唤“靖公子”的人，媚骨天成，眼一挑，玉指勾起公子高束的一撮头发，笑道：“朱砂啊……哎呀哎呀，靖公子长大了，不是以前会拉着奴家衣角喊朱砂姐姐的人了。”
靖公子语塞，回头看向身后三人。
三人都别过脸，各自分散装作有事要忙的样子。
朱砂见状，笑得更欢了，伸手掰过他的头，还故意靠到对方身上：“今天你找谁帮忙都没有用。不知不觉，你都长这么高了，真的像个男子一样呢！”
靖公子叹了口气。
“朱砂姐姐……”
“乖。”朱砂大笑三声，拍了拍他的头。
这位靖公子，当然就是被众人尊称一声“靖姑娘”的阮靖唯。
玉帐画舫完完全全就是女子当家。八大楼阁里，每年花销最多的不是京城名楼铃兰楼，也不是能做天下珍馐的四海阁，更不是什么衣矜馆、水瑶歌、清风坊等等，而是这玉帐画舫。
这艘船上的姐姐们，一个比一个挑剔，不是衣矜馆的衣服不穿，不是最好的首饰不戴。性子也数玉帐画舫的姑娘最招人。
玩乐时最让人痛快，虽是女子，但是丝毫不娇柔做作。发起脾气来也最让人头疼，说不高兴就不高兴，脸一板，就是让你没辙。
“我就猜今天是靖公子而不是靖姑娘到来！”
阮靖唯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是啊，朱砂姐姐猜的真准。”
朱砂瞥了她一眼：“因为你从来只图行走方便，当然是作男子打扮。”
阮靖唯只是点头，没有说话。
朱砂上下打量着她，颇嫌弃的样子，拉着她的手往准备好的房间走。“靖公子就靖公子，还是这么一副穷酸打扮，今日除夕，席上你穿这样，我可要将你轰下去。”
“有客人？”
朱砂笑着回头看了看了她。“嗯，有几位恩客。”
阮靖唯沉默片刻。“最近有麻烦？”
朱砂难得敛了笑，正色说道：“属下可以处理。”
这会儿朱砂换了自称，阮靖唯也严肃了起来。
八大楼阁中，玉帐画舫、水瑶歌、游当，这三个地方与其他五楼不同，经营者都是藏海宫弟子，甚至是像玉帐画舫这般，船上几乎所有人都是自藏海宫来。
舫主房内有朱砂准备的衣饰。
朱砂屏退婢女，亲自服侍阮靖唯更衣。
“前些日子，我在北方……”
朱砂为她梳着头，听她说到北方一事，听罢，淡淡说道：“近来一众小帮派骚动，接下来，少主拜访各大门派的事，该提上日程来了吧？”
“拜访各大门派啊……”阮靖唯从镜子里看朱砂给她束起长发，绑上银丝织成的发带。
朱砂手上功夫完成，颇满意地点点头。“可惜靖公子还没到弱冠，不然奴家这里可是有许多漂亮名贵的发冠可以给公子配上。”
朱砂准备的，还是男装，多半是出于对阮靖唯的调侃。
但是朱砂准备的衣服可不是阮靖唯平日里穿的那些素衣。
衣服精美细致，款式独特，显然是出自于全国闻名的衣饰馆衣矜馆。这不仅是按阮靖唯的身材缝制的，而且还为了方便行动而作了改良。因为知道阮靖唯喜好净色，所以花了一番功夫来绣暗花，虽然比不上芩绣皇锦，但也有那么些意思在里面。
再经朱砂一手打扮，阮靖唯负手而立，俨然一副俊俏贵公子模样。
朱砂看着看着，突然笑道：“不如我们靠岸吧，看看有没有哪家女子会壮起胆来说亲？”
一路车辙，一路尘沙。朴素无华的马车疾驰驶进京城。
坐在前头驾车的人表情严肃焦急，一面喝退路人，一面急驶，引来众人瞩目怒骂。车里的人也不时掀起车帘，张望外面的情况。
除此以外，车内还有一人。
那人平躺正中，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
这一行便是井潇然及那两位护卫。
伤筋动骨一百天。
尽管井潇然作为习武之人，体格比一般人要好上不少，但也经不起一个月内两次重伤，还是两次都胸骨断裂的情况下。
因为要回京禀报，所以当井潇然伤势稳定之后，三人就商议要启程返京了。
然而，就算已经再三放慢了脚步，路上颠簸，环境恶劣，对伤者而言无疑更伤。这近一个月的路程，井潇然的伤势几次复发，高烧不退，眼看快到京城了，护卫两人决定快马加鞭连夜返程。
且不说，井潇然这次算是立了功，无论是出于在翰县这些日子暗里的接触彼此间多了份熟悉，还是出于对井家的畏惧，总之，井潇然若是死在北方也就罢了，死在返回路上，那对张作为和薛立来说，无疑都是惹麻烦上身。
眼下井潇然情况不容乐观，二人只想直冲进井府把这烫手山芋丢回去，哪怕刚扔回去就死了，那也和他二人没关系了。
马车拉着一路的喧闹在井府前急停。
张作为跳下马车，冲上阶梯，用力地敲着井府大门。
作为井丞家守门，平日狐假虎威，也养成了些脾气，听着有人这么放肆无礼地敲门，心中恼气不屑，还故意慢悠悠地开门，睨着来人问：“什么事啊？”
张作为本也不算好礼之人，冷哼一声：“你再迟来半分，你家公子要是因你而死了，我看你怎么向左丞交代！”
守门余光看到张作为身后薛立抱着一人下车，定睛一看，那不是自家小公子嘛，立即脑子一醒，忙说道：“两位快请，小人马上去叫人来！”
守门当先通知了管家，管家马上打发人去请大夫，同时还打点下人服侍事宜，然后再上报到井夫人处。
井家共有一妻二妾，嫡子女三人，对外称井潇然是幺子，是只算嫡子而言。
井潇然重伤返回一事很快就传遍了井府，别说下人，连那几个年幼的庶子也都知道了。
井家幺子自幼在道观长大，和诸人关系不亲，但毕竟身份就摆在那，平日里不亲近人，却也不爱为难人，在府中还是有些声望，加上身上并无姻亲，长相俊俏，其实私下不少奴婢都想一朝攀龙成凤——哪怕只是个通房也好。
众人不知他有皇命在身，都以为是江湖斗狠才致此，也没人去斟酌送他归来的那两人身份，看下人来往出入青院，有人担忧，有人不屑。
井潇然现在是昏迷不醒，但是他重伤回来，府里是什么场景，清醒以后他倒不难想象。
常年在外，他人情世故见识不少，平时固执己见，并非世事没有磨去他棱角，倒不如说他是以此作风来挡去烦恼。
这井府，若不是还有他青院还有一分清净，他是如何都不愿待的。
在北方的那些日子，他深思回忆，有时也颇惊讶，自己一个淡泊名利，厌烦官场的人，竟然为了江湖武林而却涉足这个圈子。
除了他的意志和“道”，是否其中还有其他原因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