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依旧是大雪茫茫，雨是相逢雨，相逢之后就停了，只是化成了满天的雪花。
那时她们已坐上了回程的马车，姐姐在马车里掀开落帘看着飘落的雪花，雪花飘飘洒洒，欢快的飞着，姐姐默然无语。
她来回数着手里紫竹伞的伞骨，一共二十八股，不时有细碎的雪花依着窗口落在伞面，然后又迅速消融了。
她盯着每一片飘落的雪花慢慢消融，然后又看着姐姐微微潮红的侧脸，歪着头偷偷的狡猾的笑了。
那柄半润湿的二十八股紫竹伞，当天晚上就被姐姐烘烤了个干爽。
在车夫没睡醒的时候，她重重的敲着车夫的门，旁边站着拿着紫竹伞的姐姐。
车夫一脸怒气的出来，看到正举起手的她又往身后她身后瞟了瞟，一脸的恼恨之意一扫而空。
毕竟身后的姐姐一袭淡青色轻纱，即便穿着一层厚厚的棉袄，却也显得很是清窕，大家闺秀的模样，一定让车夫的怒火无声消散了。
姐姐是去水月观还伞的，她们不知道书生姓甚名谁，不过书生以后肯定还会去那道观的。
她要保护姐姐，也要跟去。
书生竟在道观住了一夜，因为淋了寒冬雨，大烧一场，观主想他是常客，就叫人请了大夫熬了汤药。
自那之后她就经常看到书生，她叫他唐哥哥，唐哥哥会让她把一些小纸条传给姐姐，姐姐会做些可口的饭菜让她带给唐哥哥。
唐哥哥是秀才，总是很温和的样子。也是从那时候起，她犯了错惹恼了姐姐，她就会跑到唐哥哥那，姐姐也会到唐哥哥那，然后唐哥哥会把自己写的文章还有些诗词念给她们听。
可是她听不懂，她就会趴在姐姐怀里睡觉。姐姐听得很入神，就连自己的口水滴到她衣袖上都没有注意。
“小妮，你看你，女孩子要多注意点，我的衣袖都成了你擦嘴的了。”姐姐像是嗔怒的说。
她把嘴里的唾液梭进去，唐哥哥和姐姐都笑了出来，姐姐拍着她的头，帮她把头发梳理好。
唐哥哥笑着说，“你呀你呀，在这睡着凉了可不好。”然后抱了床蓝色印花棉被，上面还有阳光的味道，她枕着姐姐的腿，盖着棉被又睡了过去。
其实她真的很喜欢这样睡觉，这样睡的时候听着唐哥哥声音就像有人在耳边催她睡觉。姐姐拍着她的头，轻轻的哼着歌，姐姐的声音的声音就像百灵鸟，听着一会儿就睡着了。而且她也不会乱动，再醒来的时候，姐姐已经做了她最喜欢的藕粉桂花糕了。
她吃着桂花糕，姐姐轻轻揉着她的头，有时候姐姐会说桂花糕的做法，有时候姐姐会说做菜的时候少放点油，油放多了会让人腻，炒菜的时候不要吵太长时间……
她不喜欢做菜，然后她打断姐姐，“我才不要学做菜嘞，太麻烦了，我吃姐姐做的菜就好了，我要永远都吃。”
“要不得的，要不得的，”唐哥哥在旁急忙摆手，“女孩子不会做菜，没有男孩子会喜欢的，到时候你就找不着喜欢的人了。”
“我就喜欢姐姐，我就要和姐姐一起。”
“不行的呀，”唐哥哥又摇着头，“夫子说女孩子就应该和男孩子在一起，然后照顾父母，生孩子，照顾孩子，主持家务，烧水做饭洗衣裳。”
“好麻烦啊。”
“嗯。”姐姐也点点头。
“不打紧的，”唐哥哥说，“我也会烧水做饭洗衣裳。”
“嗯，”姐姐笑的很温柔，细细的说了句，“我也会的。”姐姐的声音很小，她知道唐哥哥没有听到，不过她听到了，然后她大声地笑了出来，捧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姐姐喜欢唐哥哥啦。”说完她就跑了出去，手里抓了两块桂花糕，嘴里也叼着一块。
……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便注定了这是一个悲凉的故事啊，颜一一失神的看着叶秋，喃喃的说道。
“我有办法救龙霸天的夫人。”叶秋笑了一下又止住了笑声，这么严肃悲伤的环境不适合笑，他闭紧上嘴巴。
“你要救那个喝人血的女人？”颜一一声音冰冷。
“为什么不救呢？”叶秋白了白眼，“把她治好了，说不定龙霸天以后就不再杀人了呢？”
“说不定？”颜一一狠狠的吐出一口气，指着叶秋的鼻尖，“你也是说说不定，那说不定，他会杀更多的人呢，像他那么嗜血好杀的人，一定会把全天下的人都杀了！”
“他会退出江湖的，”叶秋摇头，“这是我答应给他夫人治病的条件。”
“哈哈哈，”颜一一大笑了出来，声音尖利，“叶秋，你是三岁小孩吗？这么幼稚的条件，他龙霸天一个魔头，会为了一个女人答应你？”
“会的，”叶秋肯定的点点头，“他会的，我看得出来。”
“他会杀了你，然后杀了我，”颜一一眼神变得有些冷漠，“他会杀了所有人，龙霸天是绝对不会答应你的条件的。”
“他不会的。”叶秋说。
“他会在你治好病后，再把你杀了。”颜一一声音很是平静。
“不会的。”叶秋又说了一遍，“真的不会的。”
“龙霸天手里上千条人命，你以为一个退隐江湖四个字，就能够一笔勾销，你以为那些被他杀了的人会一笔勾销，”颜一一把手放下来摁着棉被，“休想！”
“……”叶秋张了张嘴，“我不知道，只是他以后都杀人，那对于其他人来说也是不错的了，至少其他人也可也活得安心些。”
“所以那些死去的人也就死了，也没什么关系对么？”
“哎呀，”叶秋急的挠头抓耳，可他这时候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知道眼前这个小女孩话锋逼人，可说的却都是大实话。
这些话叶秋也都想过，也想过很多次，每次他吃饭的时候看着横摆在面前的天择剑他会想，他怀念师傅二师兄大师兄的时候也会想，甚至就连他蹲厕所无聊的时候也会想，可是他也只能想一想罢了。
他还小，师傅说他还小有着大把大把的时间，做事得慢慢来。就像打梅花木桩一样，要先选好结实的楠华木，防虫又防腐，用个十年二十年也没问题。
可是上好的楠华树木就那么多，所以他还得去别的山找，得有耐心，得翻一座座山。山路不好走，蛇虫荆棘很多，他就拿着一把黝黑的柴刀一点点的开荒。然后还得一棵棵树的敲打，看看那些树是不是被虫蛀了是不是长歪了，等等等等，所以他用了三年才把梅花桩打好。
二师兄也说他还小，叫他别意气用事来日方长。二师兄是很严肃很认真的说这话的，他很小心也很专注的听着。
他想龙霸天的天龙帮那么多人，现在的他碰上去，那就是去送死，可能死了连尸体都没人收，直接就被他们给扔山沟里。
山沟多狼，没准第二天天没亮他就被吃的连骨头渣都没了呢。
那样凄惨的样子不是叶秋想要的，他只是想过得舒舒服服风风光光。可以大碗喝汤，浓浓的牛肉骨头汤，可以大块吃肉，肥而不腻的五花肉红烧肉，一大群人围在他身边叫他大侠。
大侠大侠，不就应该体体面面的教训坏人么，挥一挥衣袖不扬起一丝尘埃，震一震剑鞘带着劲气纵横，周围人退避三舍，那才是大侠嘛。
他只是想要做大侠，又不是要做真正的大侠。别人都叫他叶少侠，可叶少侠和叶大侠分明就是两个不一样的称呼好吗。
就算是十个叶少侠也没有一个叶大侠那么威猛有霸气！
“人死万事休，”叶秋挠头抓耳口里迸出这句话，“死了的人也希望活着的人可以更好的活着啊。”
“要真有鬼神的话，龙霸天早死过千百遍了！可他现在还是活着好好的，那些死了的人早就在地底变成灰了！”
“你知道么，军队打仗过后，他们交战的那片土地会开更美的花。那里的水草也会变得更加的茂盛，秋收的时候往往会收到比以往更多的粮食。”叶秋好像想起了什么。
“是因为那些士兵们的尸体埋在地底变成了肥料，他们身上的那块土地变的肥沃了，对吧？”颜一一反问道。
“就是这样的，”叶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脚趾蠕动，鞋面起起伏伏，仿佛滚动的波浪，“所以他们一定是希望活着的人可以更好地活着。”
“没人会想死的，大家都想好好的活着。”
“我知道。”叶秋点头。
“你不知道，”颜一一摇头，神色有些激动，“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那些被龙霸天杀死的人根本就是死不瞑目，一直睁着眼睛的。”
“你怎么知道？”叶秋抬头不解的询问，“你又没亲眼见过。”
“因为……因为……”颜一一眼睛一下子红了，鼻头微微地抽动，声音竟有些沙哑，“我姐姐被丢出来的时候，就是睁开眼睛的，阿爹倒在地上的时候也是睁开眼睛的，唐哥哥唐伯伯阿言他们都是睁着眼睛的！”
那些冤死的人没有一个闭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