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那连仲三改名字了,叫连阔如了!好名子,我得去“把合把合。”,给他“汉册子。”(指两汉演义)当一回询局(指听书的)的,于是,走进茶馆内,只见那连阔如正在台上说那《东汉演义》的“引子。”,看来,他是头一天开书。只见他在台上边舞边讲,正说得热烈:“本书《东汉演义》,从王莽篡位谈起,至信都关太后封臣结束,包括刘秀赶考、岑彭马武夺状元、大闹武科场、菩提岗双救驾、三请姚期、对花刀、岑彭归汉、单鞭诈颖阳、二十八宿闹昆阳、室军山双侠出世、郭家庄招亲、一杵定三江、拖肠大战、五行昆阳山设摆群星列宿阵、三度巨无霸、马援拜帅、八大锤闹潼关、真假岑彭连环计、剐莽诛苏、潼关散将、三皇观行刺、单鞭扫台、力举千斤闸、铁霸王出生、炮打台城、姚期得宝枪、插枪镇草桥、献长安、大战蒲城、耿耳出世、更始帝命丧黄河、八党奸臣伏法等,一连串的好戏连台。”
只见他“夯头子正。”、“碟子正。”(指说书的人有条好嗓子,口白好),嗓亮音宽,且“人式压点。”(指说书的人长的五官端正,器宇轩昂),气魄宏大,讲演并重,我想:尽管他“初登万儿。”(指学一部新书)就上了“汉册子。”这么个“万子活。”(指整本大套书),且仗着他自小跟随“醉鬼。”张三,成了同行里的“钻习尖挂子。”(指说书的会武艺,懂得武术),说到哪,就演练到哪,把这部“汉册子。”说得“开门见山。”、“皮薄。”(指艺人在场上能将书中事儿说的意义最浅,使听的人们容易懂得,听得明白),因此,他不但“万儿正。”(指说书艺人的名誉正),而且“响了万儿啦!”(指说书说的有叫座的魔力),肯定给“牙淋窑儿。”(指评书馆子)创了“红火。”(指生意火爆)!我正想到这儿,忽见“提搂把子。”(指茶馆里的伙计)下来“制杵儿。”(即打钱),刚走到我面前,那连阔如在台上,眼观六路,早就看见了我,便三步并做两步,趁机跑下台来,把我拉至后台,让我坐在台帘后面“摘毛儿。”(即挑毛病)。约过了一个多时辰,一场书讲完,他就仍了个“大顿子。”的“书扣儿。”(即在书中,留个悬而未决的情节,明日再讲),顺势“驳了口。”(说评书的管散了书,不说了,调侃叫做驳了口儿)。便走下台来,拉着我的手说道:“皇甫兄,对不起,让你久等了,身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又道:“看你那样,是还俗了吧?我给你算的那卦,哈,可灵了!来来来,咱们去‘蓬莱春’喝酒去!”
我俩在‘蓬莱春’楼上找了个靠窗户的桌子坐下,小二沏上茶来,我们便喝茶聊天,想起这六年来,人生就跟做梦一样。我便问他道:“你怎地又改说评书了?棋也不下了?”
他道:“上回我不跟你说过,我曾给自己算过命,我这命啊,一辈子就跟这‘合’字干上了。那是从卧佛寺里抽的签,只不过命不在‘金’字上面,而是在‘评(指说评书的行当)’字上面,所以,一旦缘分来临,我马上改就改了‘评’。前年,我遇到的李杰恩师傅,就给他“磕了瓢。”(即磕头),拜他为师,习学袍带书《西汉演义》和《封神榜》;前几天,我又拜张诚斌为师,进修《东汉演义》。这不,今天头一天开书说《东汉演义》,就被你赶上了!哈哈哈。”
皇甫剑问:“连老弟,你那论江湖春点调侃的书写得怎么样了?”
“还差那么一点,就快写完了,写完还得改,因这书的内容得罪人,估计得得罪一大批人,我得想个什么法子,就是想个万全之策,来保全自己,对吧?”
我赞成的点了点头。这时酒菜上齐,我俩边喝边聊,我便趁无人在旁之时,便问及燕子李三的情况,他一拍大腿道:“咳,哥哥,别提了,他比那古书中说的还有意思!”
于是我就问他,怎么个“别提了。”,他就给我说了一段“燕子。”李三最近的新故事来。
原来,那李三越狱之时,正赶上刘黑姑三年刑满释放出狱。当黑姑出了监狱的大铁门之后,突见一洋车夫跑到监狱门前接她,她一看那人面目憔悴,胡子拉茬的并不认得,把她吓了一跳。但经她仔细地端详他的面容,三看两看,便断定他是燕子李三化装而成的,便当着把门的狱警笑了笑,并不说破。
黑姑坐上洋车之后,那燕子李三就在大街小巷飞奔起来,一直跑过了西单牌楼,拐弯抹角地穿进闹市口,在笔管胡同的一间院子门前停了下来。等李三锁好车走进院子,把院门反插上,黑姑迫不及待的与“燕子。”李三拥抱亲吻起来。口中还咕哝着:“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半天,李三笑着说道:“咱先进屋去吧!洗把脸,我得先把化的妆卸了,然后再换件衣服,好吗?”
黑姑听说后,就松下了搂在李三脖子上的双手,围着院子里的三间屋子看了起来。她见这几间房屋,虽很低矮,却也整齐,有一间屋稍大些的,与那西城根的房子不相上下。便问道:“这院落是你买的?”
李三点了点头,从门框上沿将屋门钥匙摸到手里,然后将门锁打开,俩人进了屋,黑姑一眼就看到床铺沿上,有一叠轧平了新衣,那浅蓝地儿小白碎花的图案,是那么的漂亮而又雅致大方。他伸手将它提起,喜悦的拿着它,在身上来回的比划着,遂笑道:“没想到,你还是最懂得我们女人的心呐!”
李三道:“好了,我先把炉子点上,做几壶开水,咱俩洗个澡,得把这几年的秽气洗掉,然后,咱们到闹市口小酒馆吃点儿,喝点儿。晚上还有大事要做呐!”
黑姑诧异问道:“晚上还有什么事?”
“这个,哈哈,我先不说,等到那时,你自然会知道!”
到了傍晚,俩人才算折腾利索了,李三看那黑姑身上刚刚换上了那身新衣,显得非常美丽,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分明比刚出狱时滋润多了,忍不住将黑姑的脸捧到嘴边,嘬了起来。黑姑深情的把舌头递到他的唇间,任他摆弄。过了一会儿,李三松开了嘴,将衣架上的礼帽扣在头上,拿着不太标准的京剧腔,调笑着说道:“夫人,起驾闹市口,喂那五脏庙去者!”
于是,李三将那洋车推进院里来,复又把院门锁上,就去闹市口小酒馆吃饭去了。吃完饭,李三招来两辆洋车,说明去哈尔飞剧场(现在的北京西单剧场)看戏,黑姑心里高兴,遂上车来到哈尔飞剧场门前,下车后,见剧场门前贴有海报,上写:“今晚场,评剧《枪毙驼龙》,编剧:评剧开山鼻祖“戏圣。”成兆才,由复盛戏社演出。主演芙蓉花饰驼龙。主要演员:芙蓉花、花云舫、李小霞、花小仙等。票价一元。”
黑姑心里一紧,两眼忽然饱含泪花,急忙跑进了入口。李三早就提前买好了戏票,便紧跟在黑姑的身后进入到剧场里面,寻到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刚坐好,那紫红色的大幕,随着开场锣鼓,徐徐地拉开了。李三看那剧场里,人满为患,连四周的墙边上都挤满了人。再看那黑姑的脸时,见她已不再那么激动了,两眼闪着泪花平静如水,紧盯着台上,似乎在盼望着什么。
台上,灯光突然暗淡了下来,那布景电闪雷鸣,一队“胡子。”踏着“急急风。”锣鼓上场,个个都歪着个脖,斜楞着眼,灰头土脸,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转眼间,人喊马叫,乱成一团,出现了一片抢男霸女的场面。一个年迈的的大娘前来跪在地上求绕,被一个土匪,一脚踢了个筋斗;一个有病在身的老庄稼汉,起身阻挠,被“砰。”的一枪,打死在了地上。忽然,一个头上扎着大辫子的年轻姑娘,被两三个如狼似虎的土匪,提着枪从后面追到台前来,又被那长着虬髯的匪首张着两只大手给拦住,他匪首用一只手托着那姑娘的下巴,斜着两只贼眼看着那姑娘的脸蛋,发出一阵淫邪的笑声。这情景,突然使黑姑的心颤抖了一下,李三赶忙用他的大手攥紧了她的手掌心。他知道,台上演的这一幕,不正是黑姑她的遭遇吗?
“乒乒乓乓。”,一阵枪声响过,那台上的土匪都被枪声打倒,匪首胳膊也受了伤,枪掉在了台上。这时,一个英姿飒爽的美少女,头上戴着兔皮帽,腰上扎着牛皮软带,手提两只驳壳枪走马上场,一脚“四击头。”,就把那匪首踏在脚下,用那枪口指着那匪首的脑袋从容唱道:“大荒川,闹匪乱,摩天岭来了我,名噪关东,杀富济贫的仁义军,救民于水火之中。”
只听她唱腔激昂清脆,托腔高亢,一股英气贯满全场,大有绕梁三日之感。
“哗!”“好。好!”
“啊!这就是名震津京和东三省的评剧皇后芙蓉花吗?哦,她饰演的双枪女英雄驼龙,真是豪气冲天啊!”“燕子。”李三随着场内的喝彩声,心里赞叹地想着。
坐在李三一旁,被戏中人物所迷住的黑姑,做梦也没有想到,三哥会在她出狱的当天晚上,带她来看戏,看她最想看的,也是使她撕心裂肺的戏《枪毙驼龙》。那驼龙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她的再生父母,她和她亲如姐妹,同在一起过过一段硝烟弥漫、生死与共的日子。现在,她完全沉浸在了那段不寻常的响马生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