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你,这类严重案件作伪证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还有,如果我的人因为你们公司的问题而遭受不测,我跟你没完。”张崇斌盯着对方的眼睛说道。
此时,黄主任原本有些僵直的身子顿时颓懈下来,望着面前的不速之客眼珠来回转动着,额头上渐渐渗出一层细汗……沉默片刻之后,他吞咽了几下口水,这才开了口。这回,他像是为了摆脱干系,不需发问就开始详细地说起他所了解的情况来。
原来,案发当天,他们公司的法人代表毛总因出差在外,黄主任就作为别墅的户主代表一早就被警方传去询问。当他知道房子里发生了凶杀事件后,非常害怕,担心惹上说不清的麻烦。因为,摆放在停尸间那个面容惨白的女尸,他一眼就认出正是前段时间突然失踪的女工,而被警方怀疑是凶手正被羁押的人也是他找来的,所以他就隐瞒了女工的身份,只是向警方说明被羁押的人是公司请来看护别墅的。
而女工离开公司后去了哪里,怎么又会突然出现在别墅里,他也说不清楚。他怀疑女工是因为这边闹“非典”先跑回老家躲避,女工走后可能身上还配有备用钥匙,所以这次回来时能够再次出入这栋别墅。但她这次来别墅究竟想做什么,他也说不好。不过,对于张崇斌问到这个女工是否接受过强健身体方面的训练,黄主任却一口否定。在他看来,这个女人不仅不会什么奇功异术,而且身体还比较虚弱,有时经常因紧张过度而神经过敏,理由是她曾向黄主任提出要离开那个别墅,哪怕是辞掉工作,因为她总感觉夜里楼上的房间像是有人走动,吓得她睡不好觉,有几次睡醒后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就躺到地板上了,感觉浑身说不出的难受。
对于一再有人反映这个别墅夜里有神秘诡异的声响问题,黄主任认为一方面是这么大的房子建在一个比较偏僻的山坳,天黑后屋子里的人因恐惧心理可能产生了幻听,感觉有“鬼”,其实这是自己吓自己;也可能是一些特殊环境下产生的某种物理影响,比如那片区域有可能出现山风、流水、山上下来的小动物什么的;当然,也不排除有毛贼夜里来寻事。至于那个女工反映的情况,他认为不是这女工睡觉不老实,就是她编理由找借口想离开这房子。
黄主任对整个事件的这番描述,在张崇斌看来,基本上算是说了实话,并认为黄主任对那凶宅夜里“闹鬼”的解释也是比较客观理性的。因为平日里,张崇斌对人们闲聊时所讲述的各种鬼怪事件从来都是不屑一顾,无论他们描述时多么的一惊一乍、神情叵测,甚至信誓旦旦亲眼所见。这应该与他从小接受的教育有关。
张崇斌的父亲过去在部队是个政工干部,作为一名老党员,他只信仰“马恩列毛”,从小父亲就教导张崇斌:这个世界是个物质的世界,根本不存在什么妖魔鬼怪,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神明,自然界里只有人才是具备智慧的万物之灵。
在这样的环境熏陶下,张崇斌从小就是个胆大的皮孩子,别人不敢做的事他敢做,别人忌讳不敢说的话他也敢说,他常耻笑那些迷信胆小的人,而且他相信“人定胜天”,也相信“人死后什么都带不走”。所以,在黄主任讲述的时候,张崇斌对关于这房子的诡异之说始终没有过分在意,更没有往不可思议的方面去想。但当黄主任提到女尸衣服上没有见到血迹时,他感到很诧异,因为段涛曾说过他亲眼看见女人身上有大片血迹,难道这么快尸体就被人清洗过了?这不太可能啊!黄主任也是一早就被叫去的,而且看见女尸时她的身上还穿着和段涛描述的一样的衣服。
张崇斌眉头紧锁,黄主任讲述的情况不仅令他感到意外,而且至关重要。因为,女尸身上到底有没有血迹,这是个能说明这女人到底是怎么死的的重要线索,从中可以判定凶手杀人的手法甚至动机,这些因素将来也会影响法官最后的定罪量刑,可以说,这个问题也将决定祁兵最后的命运。
因此,张崇斌几次打断黄主任的话,提醒他仔细回忆所看到的每个细节。黄主任始终肯定地说,女尸的衣服上确实没有大片的血迹,甚至连血点都没有见到,还论证般地说到女尸的衣服是浅色的,如果有血迹会很显眼。
站在一边的段涛向张总解释道,他当时没有刻意注意女人衣服上是否有血迹,当天一早天气不是很好,再说是隔着车窗玻璃,但他确实看见女人在被人抬起来时悬空露出的后背和腿部有着大片的红色,不是血迹又会是什么呢?
矛盾就在这里!试想,一个人身体某个部位大量出血,怎么可能不沾染到衣服上?难道尸体会被人掉包换走?或者有人一早就给尸体换身同样款式的干净衣服?这些念头闪现的同时,张崇斌很快作出判断:尸体掉包是不可能的,给尸体换衣服也是不符合常理的,一定是他们二人之中有个人在观察或记忆方面出现偏差!一般而言,人在紧张的时候,即便是专业人士往往也会出现观察上的显著失误,著名的西德哥廷根心理会议测试曾印证了这个结论。只是,从二人笃定的神情里,张崇斌一时无法肯定究竟会是谁出了问题。按照段涛的说法,他那天一早返回房间时还曾看见祁兵脸上和胳膊上有出血的伤痕。祁兵如果都受了伤,那对方出点儿血就太正常不过了。可是,黄主任辨认女尸时是近距离直接观察的,那女尸看起来竟无明显的伤痕。这下可好,知道得越多,不仅原来的谜团没有解开,反而增加了更让人难以理解的困惑,现在,连这女人的死法都愈发显得有点儿离奇古怪了。
在黄主任和段涛争执的当口,张崇斌兀自点上一根烟,此刻他想起早晨马警官提到祁兵涉嫌故意伤害致人死亡,且警方已经掌握了证据,这让他陡然转过神来,“光空想是无法解决问题的,现在需要的是有人能直接见到祁兵,让祁兵亲自讲述那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想到这里,张崇斌对黄主任说道:“今天就到此为止。”然后招呼段涛一起撤离。
出了黄主任的房间,已经是中午了。张崇斌和段涛来到街头一家饭店的包间里,吃饭的时候,段涛主动提出找找自己的战友,看是否有人能跟这边的公安说上话,好让队长能得到某些“关照”。张崇斌默许了段涛的提议,并决定自己去委托律师,争取让律师与祁兵尽快见面。
6.尸斑疑惑
利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通过无线上网查询,张崇斌很快锁定TXJ律师事务所的宋科律师。宋律师是这家律师所的高级合伙人,也是当地十佳律师之一,拿手的业务是刑事诉讼案件辩护。
来到TXJ律师事务所,宋律师在一间封闭的会议室接待了张崇斌。张崇斌直截了当表明来意,并明说律师费用不是问题,只要能在最短时间里见到祁兵,把需要掌握的情况了解到位就行。
经过一番畅快的交谈,宋律师得知张崇斌以前也是同行,当即表示愿意承接这项委托。二人一起商讨策略的时候,宋律师也对女尸身上血迹的问题感到诧异。不过,他却提出一个既能说得通却又说不通的观点,这令张崇斌为之一振。
宋律师提出的观点是:女尸身上的红色可能不是血迹,而是尸斑!可是,在提出这个观点之后,宋律师自己却又不断地摇着头,自言自语地念叨着:“不可思议,这样就太匪夷所思了。”
宋律师随后解释说,多年办理刑事案件的经验使他对人的死亡方式较为敏感,尸斑的出现,其实是人体血液由于重力学原理不断积渗于尸体朝下的皮肤表层而出现的特有斑痕。尸斑的出现有一定的时间规律,法医学上将其分为三期:第一期又称坠积期,常见于死后2~4小时,此期尸斑呈小块或条纹状,颜色为紫红色,此时如翻动尸体,则尸斑会逐渐消退;第二期是扩散期,一般在死亡12小时以上,尸斑色泽加深,多呈暗紫红色大片形状,这时再翻动尸体,原尸斑已经不能完全消失;第三期为浸润期,此期尸斑是扩散期的延续,通常在死亡后24小时左右出现,持续时间久,直至尸体腐烂,此期尸斑已固定,用指压和翻动尸体,尸斑已不会褪色和转移位置。此外,尸斑的颜色也与温度、是否中毒、是否溺水而亡等环境和致死原因有关。总之,通过对尸斑的研究分析,人们可以判断出死者死亡的时间、方式以及死后是否被挪动位置,这些要素都将成为案件定性的重要依据。
虽然张崇斌也知道人死后皮肤上会出现这种东西,但宋律师显然对尸斑现象研究得更深。听了宋律师的解释,张崇斌短暂的兴奋又被愈发迷茫的感觉所笼罩。因为尸斑的推断是可以解释通为什么段涛看见女人身上皮肤有“红色血迹”,而黄主任却没有在女尸衣服上发现血迹的矛盾;然而,这个推断却存在着一个致命问题,即解释不通女尸死亡时间上的矛盾。因为,尸斑的形成是需要时间的,按照宋律师对尸斑的专业解释,如果女尸后背和大腿皮肤上的大片红色是尸斑的话,那么这种面积较大且经过来回搬动也没有消散的成片尸斑就应该属于第二期(扩散期)的尸斑。若依照这个事实来分析的话,这个女人的死亡时间至少在12个小时以上。
可问题是,段涛那天傍晚出去的时间是5点半,在次日凌晨不到6点钟返回,这期间还曾和祁兵通过电话,段涛的战友在电话里还帮他向祁兵说了情请了假,那个时候已经接近半夜12点。
而且,根据段涛事后向张崇斌汇报的情况分析,祁兵那个时候在电话里说话的语气还都正常。再退一步说,就算祁兵半夜接听到段涛战友电话的时候“事”已经出了(因为他的心理素质好,所以没有人从电话中听出什么异常),但是,从段涛离开房子再到凌晨返回房子这整段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过才12个小时,难道是段涛前脚刚跨出门这房子里就出了人命案?这种事实要是成立的话,那可真算是天下最寸的事了!
不过,如果顺着这个推理思路继续想下去,那更惊人,也可以说是更荒唐的一个结论就是:祁兵那天夜里竟然和一个女尸发生了肉搏战!
张崇斌和宋律师显然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一个推论结果,“尸斑”之说依然令人疑惑。
不过,让张崇斌感到欣慰的是,宋律师在对待这个棘手案件的心态上与他有着一种默契,作为一名优秀的法律工作者,仅仅是熟练掌握各种法律法规条款是远远不够的,对疑难案件不畏惧、不退缩才是更重要的品质。看得出来,这个案件已经激起了宋律师的热情,他自信地看着张崇斌说:“张总,您的下属是个不凡的人物,而这个案件也让我有点儿兴奋,我现在不敢说让祁兵最后无罪释放,但是您委托的事务我应该是可以办到的。这边,我有些可以发挥作用的人脉资源,我想明天就可以见到祁兵,等我回来后再向您说明情况吧。”
张崇斌说道:“那就好,如果祁兵最后能在你的帮助下无罪释放,我还会有重谢。不过,我还有一个小小的建议,请你在见到祁兵的时候用这支笔做记录。”说着,张崇斌从衣兜里掏出一支黑色短粗的老式钢笔递给宋律师。
宋律师接过后,拿在手里来回端量,显出有些不解的样子,张崇斌笑着说道:“放心,这不是窃听器,更不是什么定时炸弹,这支笔是一位部队的首长赠给祁兵的,祁兵曾做过他的贴身保镖,后来祁兵把它作为礼物送给了我。你拿着这支笔去,祁兵一看就知道你是我信任的人,是来帮助他的,这样,他就会更配合你的工作。”
“哦,那太好了。”宋律师将笔小心地放进包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