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静坐在慕才馆的阁楼之上,享受着午后温暖的阳光,焚上了一柱熏香,闭幕静坐之际,只听得一句,“偷得浮生半日闲呐!”声音渐强,脚步沉稳,小小未睁眼,便已是静静一笑。起声看着王清,说道:“想不到刚正不阿的王清大人,也会来这烟花之地,就不怕落人口实吗?”
王清侧身一手在前,一手负背,笑道:“你就别打趣我了,我若顾及这许多,当日花魁大赛,又怎会送你花药。只是见完上江观察使,来你这讨杯茶喝。”
小小边取花药泡茶,边问道:“上江观察使?你为官清廉,向来不结交官场中人,莫不是这位官员与你为难,你才到我这来找些安慰吧?”
“还真是被你说中了,这位孟大人来江南之地,想必是收取了不少贿赂,自然来钱塘也不例外,可我哪拿的出钱财来呢?这不,临县赈灾不利的罪过硬往我身上推。”王清双手放在窗栏上,看着窗外风景,淡淡说道。
见他并无为难之意,小小也直言说:“朝中官员,向来如此,这位官员又怎会知道你对功名利禄全然不上心,只想这百姓过的安乐呢!临县赈灾一事,你几翻筹钱救援,这些百姓们都看在眼里,只是你的这位上司拿不到好处,便寻事找你的不是罢了。说起来也是,朝中再怎么说也该是拨款的,如今迟迟未到,恐怕早已是进了这些贪官的口袋里了。”小小边说边将泡好的茶提到桌上,斟了一杯,“官字两个口,只可怜了这灾区百姓,对了这孟大人是哪一位?”
王清端起茶杯,清品一口,盯着茶水说道:“你这泡茶的功夫真是一绝。”将茶杯握在手中,继说:“要说这孟大人,跟你可有些渊源!”
“哦?”小小疑问的应着。
“正是孟浪啊!”王清一字一字说道。
“什么!”小小不禁失声,她也不知为何提到孟浪自己会有种莫名排斥之感,“昔日只是觉得这人是个纨绔子弟,并无才学,想不到短短数月竟然可以官居至此。”
王清又喝了口茶,回道:“我见他时,也觉得意外,细细一想,到也正常。陈荣大人是何等人物,曾经做过太子的老师,朝中自然人脉颇广。我想他也知此人品性,却碍着与孟浪父亲的早年之交,帮他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可他也不会想到,正是这个他的众位门生中最不起眼的一位,却是将官场的权钱交易,摸的通透。”
小小为王清续上了茶,看着他说:“以前只当你是个品性高洁的人,想不到竟将官场看的这样明白,你不选择留在朝廷,到真是太对了。且不管这孟浪如何,钱塘这地虽繁华,却拿不出闲钱来招呼他,静观其变吧。”
王清将一杯续续饮尽,饶有趣味的说道:“多谢钱塘花魁的茶,在下回府衙处理公务去了。”
看着王清丝毫没有被孟浪影响,还是不改其莲之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性,小小也是轻松的笑了笑,想着,这几日,王清必然是为临县赈灾的事伤神不已,自己也当尽些绵薄之力。
随后,便着人发出消息,明日于慕才馆外的清风楼,公开弹奏一曲,望来客慷慨解囊,为临县灾民尽些绵薄之力。
钱塘本就富贵子弟众多,见是苏小小公开组织募捐,都想一睹芳容,更有甚者,则是想借这次机会结实苏小小。
清风楼很快便被布置妥当,两侧梅花相间,楼内白纱垂挂,清风之下,更显唯美。楼外,早已是被钱塘子弟围的水泄不通,也有不少女子,想来看看这被传成仙女一般的苏小小究竟有什么奇特之处。
正当众人喧闹之际,只听的萍儿对着台下高声说道:“诸位,今日我家小姐公开表演,无意扰民,只为临县灾民筹储善款。钱塘日久繁华,各位皆是无生活之悠,即是如此,则更该行仁人之风。”说罢,只见几位女仆拿着募捐箱走下台去。
此时,小小端坐于楼阁之上,一袭月色素衣,深披粉色斗篷,头带素雪色发簪,似眼前无人,目光如水,举袖拂罗衣,一阵清音起。
台下之人见此景,皆欣然捐款,目光却不离楼阁之上的苏小小,此时的她,真当是只可远观,不可近之,繁弦奏渌水,长袖转回鸾。小小依依唱道: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
忘不了新愁与旧愁
咽不下玉粒金波殪满喉
瞧不尽镜里花容瘦
展不开眉头
捱不明更漏
恰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
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歌声伴随着琴声,如残红荡漾,如月光依稀,似清波微起,似银雪纷飞。台下之人又怎会听过这来自千年之后的曲子,自然是沉浸在袅袅音律中,忘了自己是身在何处。
此时,谁也不会知道,孟浪的轿子被人群挡在了路口,只得气匆匆的绕路回钱塘驿馆。
“真是岂有此理。”孟浪来回踱步,对着手下官差怒声说到道:“午后湖旁设宴,让苏小小来给我陪酒。”
官差这会到是白跑了一趟,西溪旁梅花开的极好,小小早已与潘莲前去赏梅,雪色天地,寒梅傲然,到真是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看着眼前之景,见小小面带微笑,潘莲下意识的说道:“看来姐姐很喜欢这世间被白雪倾覆的样子。”
小小答道:“茫茫天地,皆是雪白,才给人以纯真之感,也当真只有在这样的季节,才能见到自然的本真。”
潘莲看着小小赏梅的神情,似乎有所思忖,也是想到了一年来她说经历的事情,便问道:“姐姐,莲儿看阮公子对你固然很好,但王清大人也是这世间少有的男子,你们二人,也是极为相头,却不知姐姐是如何想的?”
小小抚着一朵梅花,凝视许久,徐徐道出:“看妹妹今日装扮,当真是人比花要美。”
“莲儿是关心姐姐才这么问,姐姐怎么答非所问呀!”潘莲一急,语调加快。
“我与王清大人,是君子之交,我视他为知己好友,他亦如此待我,又怎会有风月之想呢?”小小抖落了一株寒梅上的些许白雪,淡淡说道:“情谊不分男女,只为真诚相待。”
潘莲本是想问小小与阮郁之间的事,又怕勾起小小的相思之情,只好先作罢。
回去之后,便听的萍儿说起孟浪让她去陪酒的事情,“他到真是不忘事,此翻扑了个空,想必明日还会再来,到时你就说我与好友饮酒,喝醉了。”小小言语之间并未露出胆怯之意。
一旁的贾姨则是有些担心,但既然小小已经说了,她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希望这孟浪能够就此罢休。
可这少年得志的官,又怎会就这么算了呢?他听闻之后,便勃然大怒,对着回禀的人恼火道:“如明日再推三组四,决不轻饶,还有,让她不许梳妆打扮,我到要看看她还能如何强硬!”
这下贾姨可担心了,忙劝道:“絮儿,姨知你品性,本也是想着能躲过便好,可如今这孟浪之意是不会善罢甘休,即如此,你就勉为其难,当忍一时则忍一时吧。”
小小坦然道:“也罢,明日我去走一躺,省得他找慕才馆的麻烦。”
这时,孟浪与当地贵胄在船上赏梅,听到苏小小前来,立即放下酒杯,想看看这素颜之下的苏小小,还能否有那般惊艳。
随着一阵兰花清香,依旧是素雪白衣,迎风而来,小小本就不喜装扮,这到正是称了她的心,淡紫丝带系在手上,秀发垂落,眉不描而黛,肤无粉如脂,神情淡漠,眼神冷峻,在席间之人,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孟浪则是举起酒杯敲了下桌子,喝一声:“苏小小,本官三请你方来,你好大的面子啊,我且问你,你知罪吗?”
小小到是平静异常,令众人颇感意外,只听她字字清晰的回应道:“苏小小是烟花中人,本属风月场所,本是偶得闲情,为来客拂上一曲,哪里能知众位老爷会对烟花中人如此感兴趣?原想诸位皆是上等人士,不该有此烟花风月之意,故而想让各位饱有清誉。怎奈三请不来,竟成大罪,恕我平头百姓,不解其中之意。”
言语之间,显出小小的傲骨风霜,朝中三品大官,竟为难一位青楼女子,传了出去,只怕会有诸多流言扉语。孟浪自己也没有想到,一向自视清高的苏小小,会称自己是烟花中人,但要就此罢休,又觉得难平心中之气,想了一会,说道:“早闻苏小小一张巧嘴,今日见之,果如其言,却不知是否有真才实学,我许你三步为限,以梅为题赋诗。”边说边想着,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算是才学出众,也难以作出。
他又怎会知道,小小并无半分紧张之意,不假思索,未走一步,便信口吟道:
梅花虽傲骨,怎敢敌春寒?
若要分红白,还须青眼看。
诗中暗指眼前发生的事,小小将手垂下,一副从容之态。孟浪则是不经意间注意到了小小手上的镯子,定神一看,心想:这不是昔日先帝赐给阮郁之物么,难道阮郁真喜欢上了她……也罢,今日权且这样算了。
酒宴过去,这席间的人本是想看看这钱塘花魁如何在孟浪面前尽显妖娆之态,却没想到见到的是一位品性高洁,才华出众,处变不惊的女子,到真是让他们大开眼界,都暗自为苏小小所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