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是我错看你,上官大人见谅。”张奎冷冷道,“敏敏还好吗?”
我不由得冷笑,“应当很好,不出所料的话。真是可笑,自己已是自身难保,竟痴心妄想救他人于水火。”
“我不觉得可笑,相比醉心于个人的儿女情长,放眼百姓疾苦的上官大人更为令人敬服。”
“我只不过是一个寻常女子,有血有肉有情,也有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委屈得只想哭,又莫名得觉得应当勇敢,其实大可不必这样安慰我,虽是切中要害直达心门。
“把这一生活在别人身上,有点可惜。”他自嘲地笑道,“托大人的福,张奎才明白这一点。”
这一番冷嘲热讽如刺在喉,心底似针扎般苦不堪言。
“该为自己作打算的时候不作,不该为他人断命途的时候偏偏横插一手。”
“如果你是阻我自杀,那你可以走了。”我从冰凉的地面挣扎起来,脸颊的泪已然干了,“我会好好地活着。”
他即刻知趣地拘礼退下,再无小时相见时戏谑亲昵的举止,也再无半点维护和温暖之为,默默地离开紫宸殿,不多说一句话,不多看我一眼。
果真有这般恨吗?我只觉心中郁结,不得解脱,只得拖着沉重的身躯。夜幕已深,独自一人回去。
“婉儿!”早有荣姐姐守在门前观望,一见我就将我扶住,我更是犹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无力地沉下去,“怎么脸色这么苍白?夫人在里面等你很久了。”
母亲?犹如一记惊雷,瞬间不得不挣扎起来,“她从来不来。”
“想必是为太子一事,总而言之,先去见一面吧。”
许是怕我一时糊涂坏了刚有起色的日子,这样想着,果然她早已端坐在正堂中,一脸愠色。
“娘。”
“宫里头传的沸沸扬扬,你和太子关系非同一般。”她强压心头怒火,身体却不可控制地发出巨大地起伏。
“娘有话直说。”
“啪”地一声,上好的龙井碎了一地,荣姐姐吓得叫出了声。我立在一旁,裙裳是一片青烟,那灼热的茶水早已吞噬一大片。这时候,想必是激起内心的怒火,她拍案而起,怒喝道,“我不管你与太子是什么关系,我不许你乱来!我生你养你,半生为你所毁,如今刚有起色,绝不可前功尽弃!庭芝地下有知,也决不允许!”
“婉儿不会,娘放心。”
“一朝不为帝,永远不安生。即便是太子,也没有定数!你看清楚了,太子不过是一介莽夫,不值得你为他做什么,若是有能耐,也不至于到如此下场!”
“够了!!!”我终于忍无可忍,鼓足勇气朝她吼道,“你一点也不清楚太子的为人,为何要在这里肆意诋毁?!”
又是一记“啪”地巴掌,将我满腔无奈的举步维艰打出一股泪泉,“好啊,你清楚他,你清楚什么?!不过认识了几年,就这么誓死维护?我是你娘,受尽了屈辱将你抚养长大,你就这么对我吗?!啊!!!你怎么不设身处地,替我想一想?这么多年,我是为了谁活成这副鬼样子??”
只觉无言以对,心中又觉自责异常。明知她语出伤人,可只要一开口反驳,心中的愧疚和自责就不可自抑,更觉无脸指责。是啊,这么多年的凌辱,卑贱活到至今,难道是为了自己吗?
“我堂堂当朝重臣之女,想当年也是名震京城的大家闺秀,如今落到这副地步,究竟是谁的错?!如今竟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指责我?哈哈,很好~哈哈~”自入宫至今,诸多操劳,她的身体早就不好。如今,更是受了打击,连连抚胸咳喘,几乎咳出血来,“好一个上官之后!哈哈哈~”
“娘!”我即刻跪下,磕头求她饶恕,“娘,孩儿知错了,求娘莫再生气,一切按照娘的吩咐。请娘莫再生气,小心身子。都是婉儿的错,都是婉儿的错,都是婉儿的错。。。。”
不知道磕了几次头,不记得道了几回歉,母亲才缓缓开口,“好了,起来。只要你好好的,重振上官一族指日可待,庭芝才能瞑目!”
我僵硬地跪在地上,一时不知说些什么。犹记得,小时候,她从来不问过往,只求我安康。而如今,复又翻起过往的惨痛,念念不忘,敦促我铭记,为过去的惨痛倾尽心血。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诸事不顺,人心疲惫的时候,任何人都需要一个宣泄口吧。
不记得是怎么送走愤愤不平的母亲,不记得荣姐姐是怎样将呆滞的我扶起,不记得是如何坐在桌前,预备好笔墨。
眼见着天要亮了,明天又将会是新的一天。而于我,却没有期待。
太平的话犹在耳畔,太子获罪,罪不至死,而我,一介青衣则必死无疑,更甚至拖累九族。母亲的一番控诉也挥之不去,肩上这么多性命,竟有心思为儿女情长置大局不顾?最后一搏,也可笑告终,非但没有取了武后性命,反而苟且偷生。
思来想去,烛火早已熄了又添,而我又有何资格?除了成为世人眼中的****后宫的祸水之外,于事无补。可,我又何必在意世人的眼光呢?我为何总是活在世俗的界定之下呢?小心翼翼,担惊受怕,却借口不能为太子求情,不能勇敢为了心仪之人说话。我的身上,我的血液里,早已存着世俗的枷锁,早已不是自由的我了。是我不够爱他?不敢为他挣脱束缚才找了诸多借口?也许吧,一半是爱不够深,一半是我早已世俗。
这才是最悲哀的事吧。
我一点一点成就了平生最厌恶的那种人,冷漠又世俗。
绢黄纸上,是这灯火昏黄之光,还是这微醺天亮之意,我终于颤抖着,写下心中的答案。
此刻,我竟不再哭泣了。
如果可以,不要爱上任何人。既然无能为力,不如就此安身立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