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出现在黄周面前，吓了黄周一跳。叔叔挎一个陈旧的看不出颜色的书包，提着一个食品袋，汗湿的脸上落着厚厚的灰尘。黄周给叔叔让座，给叔叔倒水，叔叔一律不理。黄周又给叔叔递烟，叔叔没接，而是掏出自己的点上，抽了一口，方说，愣啥？我不能来？黄周说，你……你得告我一声，我好去接你呀，你这把年纪了，走丢了咋办？叔叔说，真丢了倒好了，省得叫你气死。黄周忙说，叔，你歇着，我给你弄饭。叔叔冷冷地说，我不饿，你给我把王红和豆苗找来。
黄周已猜到叔叔是为王红的事来的，肯定是王红给叔叔打了电话。王红悄没声息的，竟然在他身后点了火。这个没脑子货，她要搞得天下人都知道吗？
叔叔说，怎么不动弹？王红和豆苗呢？你不是把她们拐卖了吧？
黄周说，叔，你别动气？我……
叔叔打断他，我敢和你动气？你也是多半个城里人了，我不敢惹你。
黄周说，叔，你的话我不懂，你别跟我绕圈子行不？
叔叔说，这是跟你学的，你不要王红和豆苗就明说，绕那么大个圈子干啥？怕别人不认得你？到处丢人现眼？
黄周说，叔别听她胡说。
叔叔怪怪地说，你是因为王红胡说，把她赶跑的？
黄周垂下头，我没赶她，是她自己……
叔叔嘴角晃过一丝冷笑，你把她给我找来，我问问她，到底是咋回事。
黄周咬牙骂，这个死心眼儿！
叔叔骂，说得好，她就是死心眼儿，换了别的女人，早跑了。村里谁不说王红好，你倒好，连自个儿的孩子也不信了。你不是在外头搞了女人吧？傻站着干啥？你把她娘俩找回来，我领她们回去，你好好当你的城里人吧。
黄周闭的嘴，脸色更难看了，被颜料染了一样。
叔叔说，咋不说话？哑巴了？！
黄周慢慢缩到地上，如一枚卷曲的树叶。
叔叔的口气软下来，你是让郑木和小凤闹昏头了。不是哪个女人都是小凤那样的，王红更不是。你在外头受点累，好歹能捡点荤腥，王红在家舍得吃啥？你不回来，她一斤肉都舍不得买，还没我和你婶子吃得好。前年她一个人拉庄稼，马车惊了，她摔下来，连惊带吓，好几天说话都打不起音。去年锄地让蛇咬了，差点丢了命。这她都没跟你说过吧？她怕你分心，也不让我和你婶子说。有能耐，你早点把她带进城里，省得叫她又受累又不是人。
叔叔说的这些，王红确实没和黄周说过，她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黄周先是觉得脸火辣辣地疼，尔后整个人被烤了一样。他不是不心疼王红，他是被一个影子撵着，喘不上气呀。
叔叔说，痛快点儿，到底咋办？耷拉个脑袋，给谁看的？
黄周咕哝，我又没把她咋样，两口子还不吵个架？
叔叔说，这是吵架？
黄周说，我不和她计较了。
叔叔纠正黄周，不是你不和她计较，是她不和你计较。
黄周妥协，就算是吧。
叔叔步步紧逼，不瞎想了？
黄周点头。
叔叔问，豆苗是你闺女了？
黄周点头。
叔叔说，那还愣着干啥？去把她们接回来呀。
后半晌，王红就领着豆苗回来了。当着叔叔的面，王红就没提写保证的事。她共在马达家住了四天，一进门，眼睛就红了。叔叔瞄黄周一眼，挥挥手，都过去了，黄周不敢再给你气受了。王红擦了把眼泪，系了围裙做饭。豆苗更是喜滋滋的，缠在爷爷怀里，讲她来城里的新鲜事。叔叔拿出一大堆零食，一家人乐融融的。黄周想，那个事不提了，一定不再提了。
黄周让叔叔住几天。叔叔说该锄二遍地了，他没工夫。叔叔教训黄周，要不是你穷折腾，我才不来这闹哄哄的地方呢，城里有啥好的？事情本来已经撂过去了，可叔叔说过这话后，似乎觉得解决得太不郑重了，要黄周当着王红的面给他做个保证。黄周不肯，用不着这样吧？叔叔的拗劲上来了，非要黄周保证。王红瞅瞅黄周，劝道，叔，别难为他了。叔叔很强硬地说，不行，好歹我还是他叔，他还怕羞是怎么着？又对黄周说，你别不高兴，还等我给你下跪？说着真做出要跪的姿势。黄周吓坏了，用劲把叔摁在凳子上，叔，你这是干啥呀，我保证，我保证还不行吗？
叔叔给王红掏了这句话，走了。
黄周被叔叔这一搅，内疚便荡然无存了。心中的愤怒和恼火更甚，在他们眼里，他黄周成什么东西了？他不就是要做个鉴定吗？他们竟然像敌人一样对待他，这么简单的事让他们搞得这么复杂。他们干吗鬼鬼祟祟？清清白白的，用得着这样吗？
看王红期期艾艾的样子，黄周真怕自己做出什么事来，抓起草帽去了菜地。
夜里，王红如一条鱼滑进黄周被窝。黄周一挨她光滑的身子，整个人便如爆米花膨胀了。
黄周觉出王红在讨好他。王红是个好女人，他喜欢她。事情怎么就搞成了这样？黄周大汗淋漓地抬起头，叹了口气。
两人小声说着话。
黄周：那天，我踢着你没？
王红：没，我躲过了。
黄周：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在城里呆了几年，脾气就急了。
王红：你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黄周：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和豆苗做个化验。这是科学，城里都这么干，你咋就想不通？
王红：你不拿我当人看。
黄周：那是你瞎想。
王红：我啥都依你，就是这个不行，我受不了。咱没钱，总有脸吧？
黄周：我不是非做不可，我也是和你斗气呢。
王红：你斗的是啥气？有气你打我也行啊。
黄周：咱俩的事，让你弄的别人都知道了，你不知道马达女人是啥东西？
王红：我不怕她嘴烂，不怕别人说三道四，白的说不成黑的，只要你对我好就行。
黄周久久地不说话，想着心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