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京在宣谕府门前等了一会儿,里面传话:“宣谕有请郭先生。”来到里面,王宣谕降阶相迎,把郭京让进客厅,分宾主落座。王宣谕说:“久慕高风,无由瞻拜。今得仙驾降临,三生有幸!”郭京躬身回道:“台下世胄英才,神仙骨相,今日得见,足慰平生!”二位对着吹捧。王朝恩王宣谕是个纨绔子弟,专好听人虚奉承;郭京呢,是个谄媚小人,见机迎合,故此,二人一拍即合,一见如故,大有相见恨晚之慨!再一细谈,更是投机,一转眼,两个人就成了莫逆之交了。王朝恩大排筵宴,为郭京迎风洗尘。饭后,派人随郭京去神乐观取行李,请他到后园居住,以便朝夕请教。郭京也有出手儿的,一下子把王朝恩给唬住了,王朝恩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大本事,把他奉为神明,张口仙师,闭口仙师。郭京,美!有点儿忘乎所以了。
郭京辞别王朝恩,来到神乐观取行李。他刚到观中,只见尹文和闷闷不乐地走了回来,郭京就问:“尹相公,贵相知可访着了吗?我蒙王宣谕厚意,挽留在后园居住,回来收拾行李,正待与足下相别。”尹文和叹了口气:“敝友未曾访到,承公挂念,不胜感激!”郭京心想:“这人聪明伶俐,不如收他做个徒弟,以后凡事也有个商量。”想到这儿,他和尹文和说:“王宣谕乃慷慨名流,最喜宾客,我与足下一路相依,不忍别去。贵友既未遇着,旅邸凄凉,不如和我同到宣谕府中住上几日,慢慢寻访贵友,岂不是好!只是要屈尊与我权作师徒,不知意下如何?”
那么说,这尹文和到底是谁呀?原来,他就是梁山的铁叫子乐和。当初,他闻听说姐夫孙立闹了登州,知道早晚要牵连到自己身上,他的妻子亡故了,身无牵挂,所以,乐和伺机逃出王驸马府。他并不知道登云山聚义,杜兴传书刺配等事。出了东京,乐和思量着到何处安身,他是个精细之人,知道不能去登州找姐夫孙立,怕人还没到,就被抓了。后来,他想起来,原来王驸马府上有一个姓柳的先生,和自己关系不错,此人半年前回了建康老家,因此特专程到建康投奔柳先生。那柳先生原说住在建康南门城外,乐和也不记得他住的具体街巷的名字,建康那么大地方,姓柳的又不是赫赫有名的人,漫无边际,上哪儿去找哇!他正发愁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呢,郭京提出同去宣谕府。乐和暗想:“我是有事在身的人,小地方不便安身,王宣谕府中深宅大院,自己又改了名姓,便于隐藏。那郭京胁肩谄笑,是个小人;王宣谕是个奸党,没人想到我会在他们中间。只要不露破绽,暂且住下,然后再做别图。”打定主意,乐和假作惊喜,和郭京说:“若得拜在门下,实乃大幸,文和不才,愿随侍先生左右!”郭京一听,大喜过望,立刻叫汪五狗和王宣谕的从人将乐和的行李一起挑进宣谕府,自己和乐和去见王朝恩。
一见王朝恩,郭京就说:“此乃敝门人尹文和,相从贫道多年,聪明伶俐,诸般技艺精通,特地领他来晋见宣谕大人。”乐和上前给王朝恩见礼,王朝恩听说是郭京的门徒,又通晓各种技艺,毫不犹豫,也叫乐和住在后园。王朝恩对他们是供给丰厚,待如上宾,就连汪五狗也跟着享了福了。王朝恩一刻也离不开郭京和乐和,这俩人也变着法儿地叫王朝恩高兴。乐和没事不出府门,谦和谨慎,见人不笑不说话,合府上下都很喜欢他。
有话则长,无事则短,一转眼冬去春回,又到了清明节。王朝恩要去万柳庄看新绿,又当踏青。他带着侍从,和郭京、乐和乘马出游。出了石城门不远,就到了万柳庄边。这万柳庄是建康名胜之地,足有万株柳树,还有各种各样的名花。三春时节,柳明花放,新绿轻拂,人头攒动,笙歌飘扬。庄边紧靠着护城河,车船往来十分热闹。王朝恩这两只眼都不够使了,看了一会儿,在一片绿茵平坡之上,命人铺设锦席,和郭京、乐和席地而坐,侍从摆上酒菜,边看景、边喝酒,十分惬意。这时,有许多公子王孙、小姐佳人,三三两两,有饮酒的、有游玩的,享受春光,尽情玩乐。
酒至半酣,忽然郭京抬起头来,用手一指不远处,和王朝恩说:“大人请看,神仙降临了!”王朝恩、乐和二人不由同时顺郭京手指方向望去,但只见前面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领路,后边侍女跟随,两个俏丽佳人,冉冉而来。这两位佳人长得太美了:她们年纪略过三旬,但娇红未退:眉如两弯新月,眼似秋水凝波,面若三月桃花,发如乌云堆砌,冰肌玉骨,绵柳腰身,轻移莲步,慢吐娇声,举止端庄,浅颦低笑,宛如西子重生,又似嫦娥临凡!哎呀!这是谁家的美人啊?怎么这么漂亮呀!把王朝恩给看得呀,眼睛一眨都不眨,看呆了,舌头伸出来,收不回去了,口水直流。这家伙少年好色,见到如此佳人,垂涎不已。郭京也是看得神魂颠倒,他一看王朝恩那傻样,就想投其所好,自己也跟着沾点儿光。郭京把汪五狗叫过来吩咐:“你去问问那两个美人是谁家女子,速来回话!”汪五狗刚要去,乐和把他拦住了:“你看那两个女子端庄贞静,大家举止,不可造次,恐有失观瞻。”汪五狗止住脚步。郭京被乐和扫了兴,不好说什么,十分不悦,酒也不喝了,站起身来,说要走一走。他踅摸了一会儿,见那两个佳人上了船,郭京仔细一看那船家,认识,常到府中运送东西的,他就暗记于心。然后,郭京重新回来和王朝恩喝酒,一直到天近傍晚,才收拾回府。
郭京喝得烂醉如泥,一到后园就呼呼大睡,睡到第二天五更才醒。醒来之后,郭京心中暗想:“可恨这尹文和,我好意带他进府,他不顺着我,反倒扫我的兴!看来此人不宜留在身边,我慢慢和王宣谕说他一些坏话,把他撵走了事!”他又想:“那两个美人真是天仙一般的尤物,那个少年也十分可爱,如果把他们全弄到手,平生之愿足矣!”这小子心里净想这事儿。天明之后,郭京把汪五狗叫来,让他悄悄去找昨儿那个船家,讨个实底,问清美人和少年的来历。汪五狗领命去了,时间不长,回来复命。说问了船家,那家人姓花,也是官宦人家,住在雨花台一带,是在水西门雇的船,别的就不知道了。郭京听完,匆匆用过早饭,瞒着乐和,带上汪五狗,去雨花台寻访。这家伙这邪劲儿够大的。
郭京和汪五狗出了南门,过了朱雀桥,走了没多远,远远就看见昨日那个少年身穿紧身绣袄,拿着张弹弓,后面跟着个随从,由打一片桃林中走了出来。郭京心想:“这可真是天缘凑巧哇!想什么来什么!”他迎上前来,和那少年打招呼:“花小舍人,昨日在万柳庄游玩,怎么匆匆而去了呢?”那少年见郭京说出自己的姓氏,就回了一句:“我们不是游玩,是同家母、姑母扫墓回来,顺路经过。”郭京说:“敢问高居何处?在下正要拜望。”少年说:“寒舍离此止一里之遥。素不相识,不敢有劳。”郭京还要缠着人家,这时,有个从人牵着马来到且近,和少年说:“夫人请公子速速回去。”少年一听,立刻上马,扬鞭而去。郭京见少年走了,心想:“那个年龄稍大一点儿的美人肯定是他母亲了,另一个是他的姑母,不知有丈夫没有?怎么能弄明白呢?”他愣了半天,一看前边儿竹林中有个尼姑庵,“先去讨杯茶,歇歇脚再说吧!”到了庵门前,只见上书三个字:“慧业庵”。进去后,老尼请他到庵房待茶。郭京坐下后,喝了口茶,就问老尼:“老师父法号怎么称呼?”“老尼贱号素心。”“噢,敢问师父,此间有个花家,您可知道吗?”“知道,知道。这花家原是官宦,已经亡故了。那花夫人常到庵中进香,所以熟悉。”郭京一听大喜,又问:“那花家是什么样的官宦啊?”老尼压低声音说:“是梁山泊招安的,膝下生有一子,今年十六岁,非常聪明。”“那他家还有个姑娘,是怎么个情况呢?”“她丈夫姓秦,也是梁山的,现亦寡居,如今和嫂子侄儿住在一起,您问她干什么呀?”郭京忙说:“偶然碰到,故此闲问,没什么。”又坐了一会儿,郭京告辞出庵。他心里已经明白了:那少年乃梁山小李广花荣之子,两个美人,一个是花荣的妻子,一个是花荣的妹妹。这小子眼珠儿一转,坏水儿就上来了。
回到宣谕府,郭京笑嘻嘻地和王朝恩说:“大人,昨日在万柳庄碰上的那两个佳人的底细,我已探听明白,您要把她们弄到手易如反掌啊!”王朝恩一听:“是吗?那太好了!你有所不知,我一见她们心里就放不下了!在东京,我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呀!可是那些人总缺少一种天然之美,昨儿这俩美人真是美自天成,令人过目难忘啊!欸,说了半天,到底是谁家的女子呀?”郭京很神秘地说:“那个大一点儿的是梁山花荣的妻子,年轻一点儿的是花荣的妹妹,嫁给了秦明,如今丈夫都死了,寡居在家。”王朝恩点头:“原来如此。那咱怎么把她们弄到手哇?”“大人,近来梁山余党啸聚山林,重新谋反,朝廷已行文各州府县,严加拘管与梁山有关者,您只需派一队官兵,说是奉旨拿她们入京,谁敢阻拦啊!一到府中,见大人这般富贵,妇人又水性杨花,您再用一些甜言蜜语,其自然顺从。就是有人知道,这也算不了什么大事。况且,有令尊少宰大人在朝中做主,此事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