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电话是启贤的，回过去的时候，他正在吃饭。他问，到家了没？我说在街上。他说，不回家在街上干什么。我赌气说，等艳遇啊。不知道为什么，跟他通话时，总是莫明其妙地憋着一口气，特别想挑起他的火，和他吵上一架。而他不以为然地说，那你继续等吧，我挂了。他真的挂了，我却更生气了。眼泪登时涌了上来，爸妈那里怕他们多想，我只敢捡好听的说，朋友这儿，倒是什么都可以说，却得不到同情。难道我天生就该是没人关心，没人心疼的命？正想着，启贤的电话又打了过来，他不放心地说，没事快回家吧，天这么黑了，别在街上瞎转悠了。孩子呢？我老老实实地说，还在我妈家，我现在去接她。他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接了马上回家，别乱跑，我给你掐着点呢。
何止你给我掐着点，我自己也给自己掐着点呢，我在路上多耽搁一会儿，爸妈那里就多惦记一会儿。
天黑路真不好走，而且我这人眼睛虽然不近视，却多少有点夜肓症，一到晚上，看东西总是模模糊糊的，大街上有路灯还好说点，等拐进去他妈家必经的小巷，天仿佛一下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路上坑坑洼洼的，很不好走，白天还能躲着点，晚上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硬着头皮向前硬冲。车上载的东西不住地左摇右晃，车子失了平衡，也跟前左右摇摆。走着走着，不知道硌到什么东西，车子的前轮突然不动了，我刚有所觉察，后车轮就甩了出去，不光东西掉了下来，我也摔在了地上，屁股摔得生痛不说，手还按到了一块石头，那种钻心的疼痛，都不是语言能形容得了的。坐在地止，我哭了起来。心里一遍一遍地问自己，我这么做图什么呢？图个贤良淑德的好名声？名声有用吗？它可以叫一个人少受点伤害，或者哪怕受了伤害也不会那么痛吗？还是我在讨好他，讨好他的一家人？讨好！我秋雨长这么大，什么时候这么低声下气过？活了二三十年，到最后，自己过得怎么样，还要仰仗别人的施舍。
可怜可怜我吧！可怜可怜我吧！是这样的口气吗？
我的眼泪哗哗地流着。
嘀嘀！有灯光晃了晃，不一会儿，后面驰来了一辆摩托车，我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完全顾不上哪里疼了，哪里痛了。我吃力地把车扶起来，把东西重新放好，自己靠边站着，等那个人先过去。那人看了我一眼，沉默无言地从我身边走开了。对他来说，我只是一个走夜路，不小心摔了一跤的人。摔跤有什么呢？确实没什么。当我振作起精，神继续往前走时，我才明白人的潜力有多大。我曾经是一个扎根刺都会在妈妈面前叫唤半天的人，而这样的我，情势所迫的话，也可以如此坚强。
到他家的时候，我已经没有一点伤心难过的表情了，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的干脆利索。他妈妈开开门，有点惊讶我的到来，但还是很快换了副笑脸把我迎了进去。见我没带孩子，问，豆豆呢？我说，在我妈家。她嗫嚅了一下，大概是想问我这么晚来有什么事，终于什么也没有问。家里亮堂堂的，很温暖，嫂子陪大磊在写字台那儿坐着，在辅导孩子写作业，看下厨房，烟气腾腾的，像是他爸爸在做饭。
嫂子说，你过来了？坐这里。她给我让了把椅子，我把东西往靠墙的地方一丢，坐了下来，这时才觉得浑身酸痛，说不出来的难受。他妈妈瞧了一眼我拿的东西，置询的目光很快看向我，我连忙说，叶子和小吴不是明天就要走了吗，他也不在，我今天又出门了，这会儿才回来，上街给他俩买了点特产，叫他们拿回去，看是给同事朋友呢还是家里人。别的东西哪里都有卖的，只有特产算是比较新鲜的。他妈立刻笑着说，看你这客气的，都不是外人。然后冲着外面高声喊，叶子，你过来，你二嫂来看你们了。
话音才落，叶子和小吴从外面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他妈指着地上的东西说，你二嫂给你们买的。叶子描画精细的眉毛拧作一团，说，这么大两箱子啊！带起来会很不方便的，妈你留下吧。他妈妈皱眉说，你这孩子咋说话呢？你二嫂特意给你们买的。叶子就冲着我说，那谢谢二嫂了。小吴也跟着说，谢谢嫂子。我问，你们明天什么时候走？叶子说，我二哥给找了辆车，明天上午先坐车去市里，再去火车站坐火车。他妈妈说，你上你的班，叶子不是外人，不用你过来送。
这时，手机响了，我一看是爸爸的电话，不由的有点慌张，说，我先走了，还得去接豆豆。嫂子说，接上孩子来这里吃饭吧。我忙摆手说，不用，他不在家，太晚了，我不敢走。嫂子又问，要不等会儿你哥来了，叫他去送你。我说，不用不用，我走了。走出大门，感觉到门在身后关住了，自己才松了一口气。再回头看看暗夜中那扇黑沉沉的门，总觉得心在抖。手握着车把，疼痛感一直向心里钻去。我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也努力不让自己的身子打一个哆嗦。天不冷，空气很好，春风拂面，应该是很舒服的感觉。我努力昂着头，不知道做出这么一副姿态是给谁看的，好像很洒脱，很快乐。
不过，我确实是带着这样一种心情到的父母家。进门前，就着楼道里有点昏暗的光，上下打量了打量自己，小心地把裤子衣服上沾的灰尘土屑拂落，又理了理头发，才敢去按门铃。爸妈和豆豆大概一直在等我，门铃还没响完，门就开了，豆豆松开姥姥的手，扑进我怀里，喊，妈妈。声音嘶哑。我把豆豆抱起来，说，我走了，不进家了，再耽搁天就更晚了。妈妈问，才回来吗？我答非所问地说，今天天气真好，月亮那么圆，外面亮堂着呢。
爸爸不让我一个人下楼，拿了手电，一直跟了出来。边走边说，路上慢点，到家了，响个电话来。我走出很远，忍不住回头，依然能看到那么一个亮点。眼睛涩涩的，心里闷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