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合门蹑足从房内出来,回头向着那门扉定定看了一眼,季子眼神却暗淡了。
轻挪玉步缓缓下了楼阶,左右顾盼着四下无人,便捡了廊前一处青石阶坐下,双手抱膝,身子不自觉地蜷了蜷,抬头望见那满树的合欢,却又想起了当年之事……
吴王僚七年,吴王僚派殿下光再次攻打楚国,为求事半功倍,便命阖闾前去宋国言说联合之事,九岁的夫差也与之同行。
……
“小爷,前面是季子公主的长合宫您可去不得!”
上前一把拦住了秉着弓箭的夫差,那奴才已是战战兢兢的。
“有何去不得,不过是个小丫头,还能吃了我不成?”
年少轻狂,虽不过九岁的年纪,可胆子倒是不小,明明是稚气未脱的奶娃娃,可看上去,那股子桀骜之气,却是连常人也少有的。
“小爷,小爷!”
正说着,一把推开了面前挡着的奴才,夫差的脸色却又几分不悦了,眼睛一转,随即又邪恶的笑了笑,抛下随行的奴才,三转两转便在偌大的园子里没了踪迹。
已近七月,后花园的花也开了大半,靠着长合宫一处避暑的凉亭之内,却见一行人熙熙攘攘的忙些什么,中间围坐的确是个七八岁的女孩子,看一身华衣加身,便知身份贵重。
“公主,这日头毒起来了,您还是回宫吧。”见她练得辛苦,陪着的嬷嬷也有些担心了,探头躬身上前劝说了两句,便又知会一旁的丫头准备收了瑶琴。
“不要,我还没学会呢!”
奶声奶气的回了一句,季子却又低头继续练着,听那瑶琴稍显的生涩的音韵,季子却又愤愤的责怪起来。
“什么阳春白雪,师傅摆明是来难为我的!”
恼怒着将那瑶琴摔在了地上,正欲离去,却忽然听得远处合欢树下一阵嬉笑之声。
“谁?竟敢嘲笑本公主,还不出来!”
听得季子的怒喝,合欢下半人高的常春藤动了动,正疑惑着,却见从树下走出个年纪相仿的男孩。
“明明是自己学艺不精,倒还怪罪到师傅头上,真是蛮不讲理的。”
明眸带着一股傲气,嘴角轻笑笑,轻蔑的看了她一眼,男孩却又若无其事的张望向了别处。
“你是哪里来的竟敢讥笑我,看我不禀明父王好好罚你!”
“自己没理倒要迁怒旁人,可不是让我说中了!”
“你……”
被夫差一阵抢白着,季子也恼了,狠狠的跺跺脚指着两旁的侍卫嚷着“把他给我抓起来!”
眼神倨傲着,原以为那男孩会就此屈服,却不想他只是冷笑了一声,随手拉开了身后的长弓,径直对准了面前的季子的方向。
“你,你要……”
话还未说完,只见一声犀利的剑啸,季子已然是瘫坐在地,两旁的奴才莫不张皇,正欲召唤近前的侍卫,却听得不远处宋元公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
缓缓踱步到那凉亭之内,请扶起了脸色煞白的季子,回身看了一眼那男孩,又温和笑笑。
“你过来。”
见宋元公如此,夫差也有些意外,可只一瞬,脸色却又镇定起来,抬起一双星眸定定看了宋元公一眼,随即又抱了长弓向着凉亭走去,两旁侍卫在侧,可他脸上却无半点的惊慌之色。
“为何放箭?”
“不为什么。”
双手背在身后,眼睛执拗的别过宋元公的实现,夫差倒是答得满不在乎。
“你去把那箭拿来。”
回过身淡淡对着身后的丫头吩咐了一句,便挨着那琴台坐下,轻挑了一下琴弦,眼神一转,又对着夫差问道“可会扶琴?”
“会。”
“虽说学艺不精,但也绝不怪不到师傅头上!”
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季子,夫差却又挨着那瑶琴坐下了,轻调了一下琴音,又看了一眼季子,随即却又弹起了方才季子所奏的那曲阳春白雪。倒是说得季子一阵脸红了。
弦凝指咽声停处,别有深情一万重,纤细的指节轻抚瑶琴,虽有几分稚嫩,可那技艺却是娴熟的,看他细细弹着,两旁的侍女们也纷纷唏嘘不已,倒是宋公并未表现出半点的惊讶之色,反而不时点点头,仿佛早已了然一般。
一曲终了,夫差便又从琴台下来,看两旁奴才的惊讶之色,夫差脸上却也没有半点变化,只垂手与季子相对而立,并未言语。
“大王,您看。”
豆大的汗珠浸湿了长衫,来不及歇息片刻,听了宋公吩咐去取箭的侍女也回来了,眼神狐疑的看了一眼夫差,却又连忙将那穿了鸿鹄的羽箭恭敬的交到了宋元公手中。
“果然不错!”
眼神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伸手轻拍了拍夫差的肩膀,回过身儿又对着季子说到。
“你来看看,这箭是射向谁的。”
愤愤的抬头的看了夫差一眼,又接过了宋公手中的羽箭,虽心里有些不甘,可到底还是佩服。
小声的闷头嘟囔了两句,便又匆匆退到了宋元公的身后,只不时眼神偷偷打量着对面的人儿。
“这是吴王的孙儿夫差,季子你该好好向他学学。”
一把将夫差拉到身前,眼神满是赞许的看着夫差,宋公还是不住的赞叹着。
“大王恕罪,大王恕罪,殿下年幼不懂规矩,冲撞了大王,还请大王不要追究。”
见众人聚集在此,一直找寻夫差的小厮也慌了神儿,见那宋元公的手里还握着夫差的羽箭,便愈发担心了,还未弄清事情的始末,便忙不迭的上前请罪。
见夫差一副桀骜不驯之色,也连忙将夫差揽到身前,小声。
“我的小爷,您怎么到这儿来了,还不向大王请罪。”
“我即无错,何来请罪?”
一把甩开了小厮的手,夫差却只是不屈站着,眼神丝毫没有惊恐之色。
“好,哈哈。”
听了夫差的话,宋元公非但没有怒色,却越发的感慨道。
“吴公当真好福气,日后,只怕也是个有本事的,哈哈。”
捋一捋颔下的黑苒,宋元公却又抛下了众人,踱步而去了,原本来寻夫差的小厮见此状况也连忙将夫差带离了这是非之地,偌大的园子却倏的安静下来,一阵清风撒过,红蕊的合欢弥散了满地,伴着一段菡萏的合欢落下,夫差扶琴射箭的身影也终于有了归处。
……
夜色渐凉,一袭清风吹过,竟不自觉打了寒颤,氤氲着雾气的过往渐渐散去,抬头月易中天,只剩以晴房内红烛昏暗亮着,想来也是长夜无眠。
星色渐浓,侧身躺在塌上辗转反侧,耳畔却不住的回响起季子说的话,些许的倦意也被搅的一丝不剩,猛地起身掀了身上的云锦被,只穿着青花的素衣来到了窗前,窗外夜色甚好,可是心里却淡淡的提不起兴趣。
倒一杯清茶,缓缓入口,唇角触碰温热的茶盏,却又忆起了白日里夫差拥着自己的片刻温存,手指稍稍一颤,看一眼手中的茶盏却又放下了,回身儿望一眼合着的门扉,低头悉索的从袖中掏出了夫差从身上扯下来的布帛,脸颊却猛地红了以来,掩不住一阵细微的笑意。摩挲着将那布帛按在心口,仿若倒是心安了,踱步来到榻前靠着琅玕缓缓坐下,听外面萧瑟笛音静了些,倒也有了几分倦意不自觉地竟靠着床琅睡下了。
季子起身漫步走过雕花的长廊,身后的合欢散落了一地,正欲拾起一叶小心收好,却见秀儿惶惶的跑了过来。
“公,公主。夫差殿下来了……”
……
“以晴呢?”
听得门外一阵喧嚣,一路小跑着跟在秀儿身后到了内堂,见面还未寒暄,却只听到旁人的名字。
“在楼上睡了,殿下……”
拂面而来一阵的清寒,她的话还未说完,却见夫差透过她径直去了二楼,心里闪过一丝委屈,一旁的秀儿打算上前辩驳两句,却被季子攥住了衣袖,将一肚子的泪缓缓咽下,转头看向秀儿终又挤出个笑。
“怨不得旁人,都是我情愿的。”
破门而入,她却已倚着床头的栏杆安然睡着,夫差缓缓叹息一声,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地,沉了沉贲张的呼吸声,看她恬静若水,终于安心垂了垂眼眸。
沿着床榻缓缓坐下,侧头细细审视了片刻,心里却有些颤抖了,伸手替她将身上的被子掖了掖,却不自觉的触到她指尖一阵微凉,眉头不自觉蹙了蹙,眼神落到她心口手掌捂着的一片嫣红,却又有些好奇了。
轻握住她的玉指,从她手中取出了被紧握着的一团,缓缓展开,心头却不觉一颤,竟是白日里自己随手扯下的半片衣帛。
想着方才她垂眸安心握着的神情,原本低沉的眼神倏的明亮起来,看着床榻之上深深睡去的她,夫差竟攒了一肚子的话却不知如何开口,忆起这些日子跟自己执拗着,不想却是如此,这口是心非的丫头惹得他好生心疼!
情不禁,伸手轻抚她绯红的脸颊,凝眸看了许久,夫差终于按捺不住,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个轻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