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斑驳,月光皎洁,躺在那轻软的床塌之上,以晴却辗转难眠。
季子,她是知道的。
春秋宋国宋景公的妹妹,人如其名,美艳不可方物,正是世间少有的灵秀女子。
可是这都是那些从未见识过的后来看官的一己之见,那些所谓的正史,不过是掩盖下的偏见罢了,毕竟谁也没有见识过。
不过有一点却是肯定的,那宋景公的妹妹突然来到吴国,必然与联姻之事脱不了关系,毕竟史书所载,夫差终究是要娶了这位名倾一时的勾郚夫人的。
想到这儿,以晴心里却微微一颤,募的想起了白天夫差对自己说的那番话,情思微动,她的心里却是五味杂尘,起身推开虚掩着的窗扉,却看见夫差孑然一身正对着天上的明月怔怔出神。
他的眼神有些空寂,皎洁月光落在他身上更显冷落了些,想起这连日来他对自己的照顾,以晴又觉得似乎该去劝劝。
身后花廊上搁着他的轻裘,那是夫差骑马抱她回来那天落下的,触手可及的柔软恍若他不经意的温柔。
回身瞥了一眼白日里夫差搁在屏风上的披风,以晴又轻叹了一声,缓步抱着轻裘来到他身旁披上随他站在身侧,以晴才又浅浅问道:“在想什么?”
夫差并未回头,只嘴角微漾不易察觉的笑笑:“在想你。”
以晴脸色发烫,旋即转身想要离开,却被他拦下。在她一片茫然无措下,却松开她的手,缓而一笑:“陪我一会。”
以晴微微怔住,错愕之间抬头望向他,却一时间觉得陌生。
这样的夫差是她不曾见过的,眉宇轻蹙,脸色沉静,褪去杀虐和嚣张之后的他竟只剩温柔。
夫差定定看她,语起疑问:“不愿意吗?”
闻言一惊,以晴骤然专注看他,良久一笑无奈:“若你我相见之****便如此,只怕又是一番光景了。”
“好是不好?”
以晴缓缓一笑摇头,又凝神看他:“不过萍水相逢一场,又何必说清优劣呢?殿下该想的是要与殿下携手此生之人。”
缓步转身,他的眼神缓缓落到她大有意味眼神中,稍显不悦:“你什么意思?”
一眼看穿了以晴的心事,夫差又淡淡问道。
“你该去的,季子公主……她在等你。”
怕自己说的不够清楚,以晴顿了顿又继续道:“即便不为联姻,宋国公主驾到,你身为皇子也该接待一二,而不是在这儿跟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过分的纠缠。”
“我当要说什么,你若想说服我放了你,大可死了这条心,我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听她话里似有游说的意味,夫差隐隐的有些不满,硬声拒绝了以晴的话,他的眼神却再回到了那皓月之上。
“我若答应绝不逃走呢?”
鼓起勇气,以晴终于坚毅的说出了口。
原本也打定了主意的夫差听她如此说来也是一阵惊讶,回头眯起眼睛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略带戏谑的哼笑了一声之后便欲转身离开。
“我说的是真的!”
见他怀疑,以晴却显得有些着急了,上前一步绕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她的样子很是认真。
夫差转手回首看她,恢复以往神色邪魅一笑:“为什么?”
“因为….你会在乎她”
史书曾书:“春秋,夫差战于乱世,宋景公舍其姊妹,以姻系于吴,使季子使与姑苏,皇子夫差一见而怜之,遂以为妃…”
那是不可逆去的历史,纵他死死执拗不肯承认,也终敌不过天命难为。
“不可能……”
“我与你打赌!”
凭然的生出一股子倔强生生逼得她将所有的话尽数说出,待意识到夫差目光清寒的盯看向自己之时,她已声色俱颤。
夫差蹙眉凝眸看向眼前这个异常倔强的人,却哂笑出声。
他没有应她的话,在等她的解释。
以晴看出他的疑惑,遂又迎上他炯炯目光。
“你比我更清楚,即便没有你这整肃我也决计逃不掉,我会老老实实虽军前去姑苏,但是你要答应我,你若娶了宋国公主,就要放我走。”
“所以……你先回姑苏。”
她的样子稍显执拗,倔强之中透出的不服输,熟悉的恍若另一个自己。
“你怎么那么肯定?”
愣了愣神儿,抬头眼神稍显复杂的看了夫差一眼,以晴终意识到自己僭越了,如鲠在喉,她总不能说自己是越过千年才来到这儿的。
侧目缓了缓心神,她终于淡淡的说了句。
“并非肯定,只想博一个离开的机会。”
“你就那么想走?”夫差脸上表情微微有些抽搐,看得出来他很不悦。
迎着夫差的眼神缓缓抬起头,犹豫好一会儿,终于硬下心肠。
“是。”
不去理会夫差表情上的变化,以晴只径直的回了营帐,知晓他的疑惑,也想将那些不为人知和盘托出,可是她不能这么过,毕竟时过境迁之后,她只是他此生过客。
晨起稍觉有些倦怠之意,想必是夜里清冷,染上了风寒。起身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却见柳儿端了铜盆正缓步走到了近前。
“姐姐快些洗漱,殿下和孙将军在杏林里的长亭等了许久了。”
“长亭?”
百思不解,匆匆按照柳儿的吩咐换了衣裳,却还是济济的被她催了许久,没有知会柳儿自己的想法,以晴却只是坐在榻上默默的出神。
一个是未来的吴国霸主,一个是流芳百世的一代战神,如此这两个声名显赫之人要自己前去,这感觉却断然让人高兴不起来,刚想找个机会推脱了,可是却又想起夜里对夫差说的那番话,转念一想,以晴却又改了主意,接过柳儿手中的深衣,便又只身一人,向着柳儿说的长亭扬长而去。
杏花纷繁,带点暮春时节的寂寥,不过数日满枝的春色却已有了萧瑟的光景,看看地上残落的绯色,以晴也竟第一次有了“感时花溅泪”的柔软情肠。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见那杏林的深处似有轻语之声,侧身靠在一蔓枝的杏树身后,侧目张望了一会儿,以晴倒是把他们的话听了个清楚。
“我会快马赶回吴国,今日这酒算是将军为我送行!”
隔着影影绰绰的杏花,那人的身影看的并不分明,不过听他说话的语气,以晴也是明白了大半,大抵是夫差准备先行回吴,这才与孙武在此辞行,只是有一点以晴却很糊涂,他与孙武辞行,偏要拉上自己做什么?
“殿下客气,殿下肯为国事分忧,孙武也算是放心了。”
那二人的谈话还在继续,以晴也并未上前打扰,只是谨慎躲在了树后,小心的打算着。
“有一事要托付将军,那丫头胆小,还望将军回去时替我好生照顾,舟车劳顿,莫要让她伤了自己。”
“女子……”只转思片刻,以晴已明白大概。想来是夫差担心自己安危,要孙武在此许下千金之诺。
想到这,以晴心里微微一颤,想不到他如此恭敬的对待孙武,竟是担心他会害了自己的性命。
“那女子太过狡黠,殿下留不得!”
心里募的紧张,不敢想象若是夫差真的听信了孙武的话,自己又该魂归何处。
正担心着,却又听见夫差的声音缓缓而起。
“她是什么人,我自会评判,只希望将军能替我护她周全,莫要让我失信于一小小女子!”
嘴角微露出一丝清寒的笑意,嘴上已是言语不善,可是看他的面色却并未露出半分的不悦之色,当真不是一般人所能及。
“我知道了,殿下放心!”
孙武拱手施礼向夫差一拜,眸光里冷冽之意暗淡了几分,那些讲说未说的谏言梗塞在喉,终也被他尽数咽下,作为一为忠将军,君命便是一切。
她有些惊奇,正以旁观者之态,欲观后事。却听夫差的眸光骤然转了方向。
“热闹也看够了罢,出来!”
身子未动,只左手执着那柄湛泸宝剑,剑锋却对准了以晴藏身的那颗垂摆杏树。
见自己被识破了,以晴也不好再躲藏,只埋头缓缓的走到了夫差面前,安静站着。
“都听见了?”
夫差嘴角浮现一丝戏谑的笑容,并不介意她的回答,夫差又转身端了清酒,尽数饮尽。
“嗯”
“不必紧张,这话原本也没打算瞒你。”
“先前是孙武多有得罪,请姑娘不要介怀。”见她仿佛仍有惧色,孙武也只能抱拳拱手,恭敬的向着她深鞠一躬。
抬头看了一眼孙武,见他态度颇为诚恳以晴一颗悬着的心也算是安定了些。
“既然你我已经约定,那便绝不肯反悔,若我不曾如你所说,从今以后你要常伴我左右,再不许离开!”
“我什么时候说过?”
“若要我与你约定,总该悬些彩头,看样子你也是个精明之人,怎的偏在这种时候迟疑。”
“可是…”
“如此辩驳,岂非是对自己的话有所怀疑么?”
见她争辩,夫差却只是邪魅笑笑,两句戏谑之语竟说的以晴哑口无言。
“好,我答应!”
不肯再他面前落败,赌着一口气,以晴硬是答应了下来,抬头看他眉眼的笑意,以晴这才察觉恐怕自己是上了他的当。
“等我!”
双手扶住了以晴的肩膀,他的眼神里满是怜爱之色,一时间无视了一旁孙武的存在,他猛地俯身在她脸颊落下一个吻。
被他的动作一时吓到,以晴却已然手脚冰凉,等到以晴回过神儿时,夫差却已经飞身上了马,看他潇洒绝尘而去的身影,以晴思绪却尚是停留那一吻中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