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安就在间壁,隐隐听到,放下书册跑了过来,只见米硕东倒西歪,衣衫散乱,双目赤红,急上前问道,“你怎么了?”
米硕将手中花瓶用力掷于地上,抬头对上知安目光。
知安从他脸上看到了从未有过的狰狞和疯狂,往常淡如曦风的米硕此时好像一只发了狂的猛兽,直勾勾地盯着她,蓄势待发。
知安往后退了一步,闻到了浓烈的酒气,轻声说道,“你喝酒了?”
米硕有一刻的迷茫,继而重又凝聚了焦点,神色痴妄,“这条命贱如草芥,丢了又何妨!”
没等知安明白,忽地闪身从窗口飞出,转眼间冲入夜色,不知所踪。
知安愣了愣,“这条命贱如草芥······他又要去害人?”想到此处,急得跺脚,可她凡胎肉身,哪跟得上飞天遁地的米硕,只能来他屋中来回徘徊。
他带回来吃也不一定,这样她还能救人。
由此,只能守在房中,不敢离开。
米硕御风飞在半空中,街上行人并未察觉,偶有一两个对月抒怀的文人看到,只当夜行的大鸟。
飞到魏府,见廊柱门下都贴着黄符纸,嘴角露出一抹嘲讽,头也不回地直奔惜舟苑,须臾便至,刚踏上石阶,听到屋内沸腾的吵闹声。
男子道,“你是妖,何故迷惑我?既然入我府门,就该安分守己,偏又勾三搭四,坏我门风,那妖物已逃,我已不追究,你还不知足?闹甚!”
女儿抽噎着,“迷惑你?我被你强掳来,你忘了不成?如今竟厚颜说我迷惑你,扪心自问,你羞不羞?”
“嘭”——铜盏撞到门上,窗纸依稀可见身影,男子指着女子鼻尖,“你一个妖怪,难道敌不过几名家丁?要真是不愿意,施法逃走不难,就跟你那奸夫一样!”
“啊——”女子气急,尖叫一声,“我说过多少次,族长训诫,凡族民不得踏出亶爰山,我一施法就会泄了行踪,你说我怎么反抗?与莽汉拼手脚不成?”
“哼,你说再多我也不信了,什么族长,什么亶爰山,听都没听过,就算真的,怕不是泄露行踪,是怕连累你那奸夫吧!”
“什么奸夫,哪里来的奸夫!魏值,你胡搅蛮缠!”
男子大怒,一巴掌呼到女子脸上,“好大的胆子,敢直呼主子名讳!”
即便吹了冷风,清醒几分,米硕也快要压抑不住,怒气喷薄而出。
屋中,女子呆住,定定地望着魏值,“你自称主子?”
魏值冷硬回道,“你不过一个卑妾,比府里的丫鬟婆子还要下贱,难道你不知?”
“你······你说我······下贱?”女子难以置信地瞪着魏值,随即泣不成声。
“本就······”话音未落,门扇被从外踹开,屋内两人同时扭头望去,看到米硕冷若冰霜的面容上似狼一般散发幽幽绿光,在昏暗烛影下,宛如地狱恶鬼,尤为可怖。
魏值吓得白了脸,女子一时怔住,“浮游,你······怎么来了?”
魏值当即抓住了把柄,“这下认了吧,奸夫在此。”
人在神智不清时,总胡乱抓住一样东西便以为是救命稻草,可魏值错了,他想着米硕既为奸夫,就该理亏,可这句话犹如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米硕蓄势待发的怒气,他五指成爪,直直地朝魏值脖颈扣去,得手之际忽然眼前一晃,定睛一看,手中死死掐着的竟是泪痕犹未干的女子。
“浮游,放过他。”女子哀求道。
米硕放开手,眸中痛苦浓郁,“他打你骂你,你仍要救他?”
“他是我夫君,此生此世都是我夫君,我不会任由旁人伤他一分一毫······”女子眼神避过米硕,“纵然是你。”
“纵然是我······”绿芒退去,米硕眼中暗如滴墨,忽然精光亮起,“若是我杀了他,你跟着他去死不成?”
女子毫不犹豫,抬起下巴露出光洁细长的脖颈,决然道,“你大可一试。”
亮光熄灭,一片沉重,“罢罢罢,若早知你心意,我也不必多费唇舌了。此番一别,只盼不见,珍重。”
一阵凉风刮过,屋内米硕已然不再。
女子软下身子,瘫倒在魏值怀中。
“舍舟,你怎么了?”魏值抱住她,担忧道。
“此番一别,只盼不见······值哥,我无家可归了。”语尽,怵然大哭。
“胡说,”魏值轻拍她的肩膀,“魏府就是你的家,只要我魏值在世一日,绝不弃舍舟!”
舍舟哭了许久,眼泪滔滔不绝,直至月上中梢,与魏值并坐床边,哽咽道,“你的心意我懂,你明知他大闹魏府全是为我,将我推出去府中便得以安宁,可危难之际,你仍挂牵我对你的情意,舍舟念在心头。”
魏值五指穿过她的长发,紧紧搂着,“傻丫头,方才我一时冲动说的话作不得数,你只当我魔怔了说的胡话,千万要忘了。”
舍舟枕着他的颈窝,破涕为笑,“妖的记性太好,听过的话经过的事十年也忘不掉。”
“你这精怪丫头!我还是派几名护院丫鬟来,一来侍奉你,二来防备歹人回头。”
“你且放心,浮游既已答应放手,便不会再回来,他素来言而有信。倘若他真的悔而又返,再多的护院也拦他不住。况且惜舟苑来了旁人,无意看到我的真身,不是平添事责么?”
舍舟条条道道说得分明有理,魏值无从反驳,叹息一声,“好罢,便随你的心意。不过我尚有一问,你曾说从亶爰山逃出后,只要动用法术,族中长老便会有所感应,那浮游不知使了多少法术在我府中作怪,缘何却安然无恙?”
“这就是我不惧他反悔的根由,长老怕是快到了。”
易居坊中,知安正伏案打盹,半睡半醒。也不知是怎么了,这一日困觉颇长,许是因被菱角姑姑吸了太多阳气,她迷糊想着。
身后突然响起轻巧的落地声,知安忙起身扭着脖子往后瞧,只见米硕一脸颓唐地站在窗前,了无生气。
“你还好么?”知安试探问道。
米硕抬眼,眉宇微蹙,像是刚看到知安,“你······”又环顾了房间,疑惑道,“这是······”合上眼想了一会儿,“哦,这是客舍。”
知安察觉异样,上前扶住米硕臂肘,“来,坐下。”
米硕任由她搀扶,规规矩矩地坐下,茫然地望着她。
知安先探了探他的额头,微烫,嘀咕道,“妖怪也会伤风么。”
“妖怪?”迟钝片刻,方说道,“额,我是妖非怪。”
知安大惊失色,“天哪,你去了哪儿,不是被拐子骗走下了药吧?”
“没有,我去了······”话音戛然而止,米硕缓过神来,无边的烦躁涌上心头,挥开知安,“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