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洗去了一天的疲惫，让劳累的肌肉得到了舒缓。艾哈德一手拿着毛巾擦着未干的头发，一手端着装着换洗衣服的木盆去了澡房隔壁的水房。
比起澡房的人满为患，水房可以说很是清冷了。男性士兵没有女性士兵那么精致的要求自己，每日勤洗衣服勤打扫。对大多数男兵来说，每日洗完澡后顺便清洗贴身的衣物就足够，军服只要没沾染上太大的灰尘，就得过且过了。像艾哈德这种严格要求自己卫生的男兵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所以在人烟稀少的水房，艾哈德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水池边搓洗衣服的利威尔。
他卷高了衣袖，挽得整齐的袖口服帖着小臂精瘦的肌肉。他正将皂角打在衬衫的硬领，然后仔细的搓洗着。冷硬的侧脸绷着一丝不苟的表情，认真的像是在对待不可小觑的强敌。
艾哈德睁大了眼睛，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与此同时感觉心灵深处隐隐有什么东西正在幻灭。
来不及细想，就看到利威尔停下手中的动作，敏锐的循望过来。
被逮住的艾哈德有些脸红，毕竟昨天发生的事情太糟糕了，他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利威尔。信誓旦旦的说着调查兵团的大家都是好人，结果转眼克莱尔就说出了那样的话。
踌躇了好久，心底滋生的畏惧与最初的亲近天人交战了几十个回合。最终，他抱着木盆站在利威尔两个站位之外，低低的说了一句。
“晚上好，利威尔桑。”
大家在以后会是并肩作战的伙伴，所以这种僵硬的关系是不应该存在的。
利威尔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艾哈德忍住紧张的心情，装着一副淡定的模样开始清洗。
没有得到回应。
虽然是意料之中，艾哈德还是感到了失望。但他没有气馁，开始绞尽脑汁思索着下一句该怎么打开局面。
“你每天都会洗衣服？”
“什么？”艾哈德下意识的扭头，只见利威尔拧着衣物的水渍，已经准备进行最后一道工序了。他这才反应过来利威尔刚刚在和他说话。这让艾哈德莫名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是、是的。”
太糟糕了，他差点咬到舌头。
“那很好，”利威尔轻哼了声：“比那些比在粪坑里滚了几圈还脏的小鬼强。”
艾哈德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刚……他得到夸奖了？
巨大的不真实感笼罩了他，但随即他想，这是一件好事，至少利威尔是不排斥和他交谈的。认知到这一点，他胸腔里的心脏跳的很快。毕竟这个人给整个兵团的印象是难以接近的，可现在他正和自己交谈。
所以本来这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只不过对象换成利威尔就不那么常见了。而事实上，水房内少有的几个士兵已经悄悄看了他们几眼了。艾哈德主动接近利威尔已经让他们很惊奇了，此刻看到利威尔和艾哈德之间融洽的交谈氛围更是让他们频频回头。
利威尔的背影很好认。黑色的头发、剃光的后脑勺加上不高的个头都有很强的辩识性。
于是一具高大的身影经过水房的时候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认出他后有些惊讶的停顿下来。
此时艾哈德已经平静了许多，他为自己的同伴辩解道：“其实，他们并没有您说的那么糟糕。”
利威尔对此嘲讽十足：“呵，你指哪一个？”
唔……艾哈德在脑海中将寝室里那些人仔细筛选了一番，挫败的低下头。好吧，就算是波特班长，也仅仅只是定格了几秒而已。
利威尔洗的很快，但他多洗了几遍，所以等到最后净水时艾哈德的进度刚好与他一致。
“那个……”
青涩的音色在寂静的空间里吸引着利威尔的注意力，他转头盯着少年。
艾哈德给自己鼓足了勇气：“昨天的事情……是克莱尔的错，但是我认为利威尔桑您的做法也是错误的。”
利威尔拧眉，灰蓝色的瞳孔中有冷光流转：“如果在地下街，你的朋友已经死了。几颗牙齿换一条命，是他赚了。”
艾哈德并没有在那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下退缩，他皱紧眉峰，不敢苟同：“但这里并不是地下街，暴力是不对的。”
利威尔似是有些不屑，他问艾哈德：“是吗，那你认为的对是什么。”
“我会让他向您道歉。”艾哈德正气凛然的道，那对湖蓝色的眼眸澄澈透亮，纯正的金发十分耀眼。
“果然是小鬼。”利威尔只稍稍瞥了他一眼，便重新投入到整理后续的事务之中。
艾哈德心中犯堵，如果利威尔是带着不屑说出这句话，他或许还会不服气的据理力争。但是利威尔说这句话的表情太平淡了，平淡的让他产生了退却的心理。
“道歉只是加害者和无能者的自我宽恕，对已经造成的结果起不到任何挽回的作用。”
……是这样的吗？
昏暗的烛光晃动着利威尔额前发丝的阴影，隐匿其中的神色使艾哈德看不真切。
利威尔理好后续，站直了身体。看到爱干净的小鬼有些顺眼一个不注意就话多了，他现在可没心情和一个小朋友继续聊人生哲理。不过那小鬼的状态倒是看得他很是不耐：“喂，就算要发呆也先把衣服洗干净。”
失神中的艾哈德一惊，刚想遮掩的挠挠后脑勺，却发现手上满是水渍，只能尴尬又窘迫的垂下脑袋：“是……”
利威尔这才满意的抬脚离开。
只不过一转身就有惊喜在等他。
利威尔单手端着木盆立在原地，眼眸危险的眯起。不过很快的，他就再次向外走去。眼中的凌厉集于一点，错开男人高大的身体，似要撕裂男人背后的空气。
他像是没有看到有人的存在，径直错身走了过去。
身影交错的刹那，仿佛火山撞上了冰山，给人一瞬间就要分个你死我活的错觉，却又偏偏相安无事。
有看到这一幕的士兵背脊一凉，不自禁的抖了抖。
太诡异了。
埃尔文?史密斯。
这个名字在心中又一次深深的刻下，利威尔微微抬起头，眼中有戾气闪现。
等着吧！他所承受的那份屈辱！
埃尔文回头，利威尔已经融入了黑暗深处，看不清背影。
艾哈德出来撞见埃尔文也是一惊：“埃尔文分队长？！”反应过来后立刻崩直了四肢，立正道：“晚上好！”
埃尔文转过身，温和的拍拍他的肩膀，平易近人的道：“不用紧张。”
天知道艾哈德心都要跳出来了！他回寝舍一定要告诉莱恩他被埃尔文分队长拍肩膀了！被埃、尔、文分队长！莱恩一定会羡慕死他的！
但他也没忘稍息：“是！”
埃尔文却问了让他意外的话：“你和利威尔聊的似乎很融洽？”
“啊？”艾哈德一时摸不清这是什么意思，但刚刚的谈话在他看来绝对称不上融洽：“应该算不上吧……”
埃尔文微笑着：“不，你做的很好。”
一天之内被夸了两次的艾哈德有点缓不过来自己的小心脏。
离开的时候埃尔文问了他的名字：“我记得你是去年的新兵，叫什么名字？”
飘飘然的艾哈德顿时清醒过来，挺直了腰板大声回答：“艾哈德！艾哈德?阿伦兹！”
“艾哈德吗，我记住了。”那对蔚蓝的眼眸沉着冷静，如一汪古潭，深不见底。
被这样的人记住，可并不一定是件好事呢。
法兰在寝室楼外的大树下向利威尔汇报着自己今日的所得。
从士兵口中不经意间打探到的情报不多，却也不少。比如法兰已经知道埃尔文办公室的位置、今日的作息、分队长的职责与待遇，埃尔文在普通士兵间的地位等。这些都是与埃尔文相关，可以说，仅仅只是正式加入的第一天就打探到了这么多的消息，不愧是法兰啊！
利威尔将这些信息牢牢暗记。
法兰眼中有精光浮现：“只要接下来的几天确认他的作息之后，我们就能下手了。”
啊……
利威尔遥望着那处，目光不善。
他可等了太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