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雷卷缓缓阖眼,等待死神一剑刺入喉咙之时,身后倏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娇喝。接着,眼角余光瞥到黄影一闪。左墓秋急嗔道:
“臭小子,是被吓傻了么?”
这时左墓秋的速度已提至极限,只见她挫步前弓,双手俱都按住腰间剑柄。
随即闭眼!
拔剑!
一气呵成。
剑出鞘后,她睁开双眼,双眼变成血红之色,宛如妖魅。她双手托剑,后发而先至,剑尖闪电般击在尸王之剑上。
雷卷得以首次清楚地见到她手中之剑。
剑身苍白,但不是铁一样的白,也不是雪一样的白,是石头一样的灰白,剑中一根血红的线蜿蜒着连接剑柄与剑尖,就像是人体内的大动脉,似乎还在跳动着。
此刻尸王的剑也正刺到雷卷喉咙,再晚半刻,这剑便能要了他的命。
可是当初雷卷的最强两指都未能将尸王剑移动丝毫,左墓秋这全力一剑又待如何呢?
霎时间,火星四溅,咣一声巨响,仿似在耳边打了个炸雷。
“啊——”
左墓秋哀号一声,身体大颤,腾腾腾连退五六步。
僵尸王身体只摇了两摇便立定了身形。
不过那两柄剑却同时脱手,跌落地面,陷在了泥泞里。
雷卷只觉脖子处一凉,鼻端嗅到鲜血的腥气。
原来尸王剑最终还是被左墓秋的剑击飞了,剑势变时,将他脖子划出一道口子,黑红黑红的血汩汩流出。
雷卷心下骇然,伸手抹去脖子处的血,蓦然发现身体的禁锢解开了,但是浑身酸痛,早已汗透重衣。
左墓秋一步一步卸掉反震之力,到第六步时已将将立住身形。她不敢迟疑,立时又向雷卷窜来,落于他身旁,抓住他的肩膀,低声喊道:“先走!”
马上又几个起落,退到了百米之外。
那僵尸王手中剑甫一掉落,仿佛变作没头苍蝇似的乱扑乱窜,再加上它迅疾恐怖的身法,被它撞到的事物皆粉身碎鬼,就连它的同类也不能幸免于难。
“大家快逃命,僵尸王疯了。”
有人歇斯底里地喊了句。那些幸存的人闻听后纷纷逃窜。
不知何时,雷云舒又回到了寒冰剑上,依旧立于剑尖,紧身黑袍将他阴沉的脸映射的更加漆黑,他丝毫不在意陷入疯狂的僵尸王,他的目光始终未离开过左墓秋与雷卷,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彩。
雷卷和左墓秋奔出百米便即停下。
雷卷稍露歉意道:“你的剑。”
这才发现左墓秋的目光一直未离开剑跌落的地方,而那柄剑正有半截陷在泥中。
左墓秋猛吸口气道:“我去拿。”
雷卷拦住她道:“等僵尸王离那里远些再去。”
“吼~”
尸王一声怒号,两人闻声凝神望去。
只见尸王左冲右撞,瞬间已有三个逃跑的人被撞倒在地。凡是倒地的人都浑身酥软,没了动静。但听风声‘呼呼’,尸王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直直向寒冰剑撞去。
忽然一道青影划过,一人一枪凌空笔直向它刺了过去。
谁知尸王不闪不避,竟一爪向枪尖扑出。
青影一阵冷笑,吐气开声。
“嗬!”
全力一枪!
“蓬!”
僵尸王身躯大震,后退了一步,爪心与枪尖相接的地方多出了个透明窟窿。尸王受创后怒吼连连,飞身扑向青影。
那青影正是朗月,他一枪刺出,本以为尸王整条手臂都要崩碎,谁知仿佛刺在了钢铁上,自己虎口骤然麻木,整条手臂都失去了知觉,一时间吓得他肝胆皆丧,立刻左手枪换到右手,一边单手招架愤怒扑至的尸王的双爪,一边闪躲后退。
“蓬!”“锵!”“锵!”
僵尸王双手乱挥乱打,血缨枪舞动如风。
朗月脸上越发森寒,一杆长枪越舞越急,只见兔起鹘落,上蹿下跳,二十余招眨眼即过,朗月惊恐的发现,自己一次也未击中僵尸王。
又十余招过后,朗月瞧出些门道。那僵尸王的乱扑乱打中竟隐含极精密的章法,竟仿佛将自己的招式全部破解了似的。
左臂麻木感越发严重,隐隐正逼近肩膀,怕是骨头碎裂了。
朗月越发焦急了,突然转念一想,这鬼物应该会拆招式,但却不一定有脑子,待我使个阴招看看。
念及此,右臂挺枪,奋力将枪脱手掷出,而他自己却矮身悄悄掠至僵尸王身侧。果然,那僵尸王全然未觉,只是双爪攻向射向它的孤枪。
朗月怎肯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见他迅猛地鼓荡战力充沛双腿,一声暴喝,右脚飞踹出去。
“蓬!”一声巨响,接着他听到自己脚骨碎裂的声音。
僵尸王直直倒飞出去二三十米,一头扎进沼泽泥泞的地面里。
天边有光射出,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过去了。
朗月低头看向右脚,青黑色的短筒靴上溅满泥浆,自脚后跟至脚踝,再到小腿,钻心的疼痛一阵阵传至身体各处。现下,他只能单凭左脚站立,右手持枪。
雷卷看到此处,心道:“好硬的汉子。”不禁对他起了敬佩之心,但奇怪的是,他的主公雷云舒却是丝毫不在意,就连目光都懒得转过去。
那剩余的幸存者借此时机,都已逃离了僵尸王周围,这时有两人互相搀扶着跑到雷卷身边。雷卷借着晨光看向两人,不禁大感眼熟。那两人也忽的怔在原地。猛地雷卷脑中灵光一闪,想起这两个虎背熊腰的人是谁了,他们不正是图大业的那两名同乡么?只因他们浑身是泥,才致雷卷起初并未认出。看来他们也进了雷神木传送阵,能活到现在也实属不易。他们两人面面相觑,恳求道:“大侠,您是个好人,帮帮我们吧。”
雷卷点点头,正想说尽力而为,忽然发觉身旁的左墓秋有些异样,只见她脸色煞白,嘴唇微微抖动,双眼直勾勾瞧着僵尸王倒下的地方。
那僵尸王倒栽葱似的跌在地上,静了片刻,双臂陷在泥里的部分开始‘吧唧吧唧’作响,又过了一会儿后,尸王的双爪探出,那只有三根手指的右爪中不知何时又握住了它那柄暗黄色的剑。
手中握剑的僵尸王停止了疯狂的行为,它又恢复了拎着剑双眼木讷的样子,只是上半身已被泥污染遍。
它拎着剑缓缓走向金鸡独立的朗月。
朗月右手持枪,枪尖扎在泥中,借以保持身体平衡。他黯然的看那尸王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心中明白,这一次,自己决计躲不开尸王的一剑。
百米外寒冰剑上,那娇小的倩影,裹在黑大衣中的身躯猝然伸出双手。那双手苍白修长,像白鹅的脖子,她指甲修的很整齐。这个时候,她就是用这双手自后面抱住了雷云舒,用清脆而温柔的话音说道:“主人,朗月哥哥他快死了。”
雷云舒收回放在雷卷身上的目光,低首瞧了瞧这双手,这才看向远处勉励支撑站在泥泞中的朗月。
“哦?他都已成为这般模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你说是么,小星?”
不料西星竟点了点头,用尖细的下巴颏碰了碰雷云舒的后背。
“主人说的不错,只是朗月哥哥是主人的手下,别人怎么能随便杀害呢,那多有损主人的声誉,我说的对么,主人?”
雷云舒竟也点了点头。
僵尸王已一剑挑起,剑锋森冷,斜削朗月左肋。
剑势迅疾,可枪势更急,朗月拼尽最后的战力,将枪刺出,想要跟尸王同归于尽。
但枪到了中途却缓缓停下,枪杆外已肉眼可见的速度顷刻间结上了一层冰。
尸王剑划出一道半月弧形,如砍瓜切菜般,将朗月斜劈作了两截。
但是,在剑未触及朗月肋下之时,朗月已冻死当地,结成一团寒冰。他果然还是先死在了雷云舒手中。
西星娇小的身躯极轻微的颤动了一下,胸腔内的那颗心急遽收缩,抱住雷云舒的一双青葱般的手臂似也冻成了冰。
此时东方的太阳都已冒出了头,随着日光越来越盛,众人皆隐隐听到有阵阵吟啸之声缓缓传来,再滚滚传向远方。
雷云舒嘴唇微动,做深思状,低低念道:“怎么到东方了?难道斩雪刃不是在沼泽中心?不对,这声音恐怕是三天前发出,今日才循环至此。糟了,该不是斩雪刃三天前就已出鞘了?”
想到此处,凝目看向雷卷,此刻雷卷也正随着僵尸王的动向朝他看去。
四目相接,战斗已凭空展开。
雷云舒眯眼冷笑,嘴唇动处,已向雷卷传出话:“雷卷,依你现在实力,此僵尸王都可轻易杀你,又哪用我来动手。倘若你活过今日,我自会寻着你,取你项上人头。”
话语甫毕,雷云舒消失在原地,御剑射向西方,尸王沼泽中心。
雷卷想杀雷云舒是因为被骗,但对方为何执意想杀自己,雷卷就不明白了。此刻雷云舒一走,他根本无暇去追。朝阳斜斜普照大地,所有人都感到了一丝暖意。阳光洒在所有僵尸身上,一股雾气般的淡烟缓缓升腾而起。那尸王自也不能幸免,它似是有些着急,踏过朗月尸首,拎剑径往墓室走去。但可能是阳光的普照却是对它产生了一些伤害,它的动作已有所减缓。
左墓秋丢下句话,“我去取剑。”便悄悄奔出,左冲右突,避开尸王,幽灵般飘向落剑之处。
雷卷暗忖:“何花花和小金差不多也该醒了,可能由于何花花脚上有伤,才没走出墓室。阳光既能让尸王速度大减,我趁它没进墓室之前,先去救出何花花与小金。”
一念及此,闪电般冲向墓室的石门,此时尸王当真是步履维艰,一脚陷入沼泽中奋力才可拔出,而其余那数百普通僵尸,在阳光照射下俱是一个个萎靡不振,有半数僵尸跳至找水洼之地,整个身躯钻入泥水沼池中。
有些幸存的人类见到僵尸这种可怜模样,大呼解气、痛快,他们虽然没有战力,但体格都是一等一的强壮,趁这难得机会,均抄起各自的武器,没命似地攻向身周的僵尸。
那原本躲在雷卷身后的金刚两兄弟也响应起来,刷刷拔出佩刀,齐齐砍向十米外一只准备跳入沼泽中去的僵尸。
这只僵尸身上的衣服还很崭新,是一袭质料光滑的淡黄色锦袍,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昨晚遇害的人类,只不过现在已尸毒攻心,成了半人半尸。也正因如此,它的身体还并未达到全僵。
两兄弟毫不犹豫,佩刀挟寒冷之风,噗噗两刀,把这新鲜的僵尸放倒在地。一只刚倒下,当即又有两只冲至。
雷卷当先矮身冲进墓室,陡闻一声娇喝,眼前黑影划过,他瞬时侧身闪开,后背贴住墓室墙壁,立即道:“花花是我!”
“雷大哥……”
何花花跌在地上,那黑影原来是她的短刀。在她身旁,小金蜷缩成一团,脑袋卷在中间。
雷卷三步并作两步,将她背起,道:“你脚怎么样?我们要先离开此地。”又对地面的小金道:“小金,快醒醒。”
小金缓缓抬起头,眼睛半阖,尖嘴巴动了动,却又蜷缩了回去。
何花花担忧道:“小金可能是生病了。”
雷卷道:“你抓紧我。”说罢,腾出右手,抱起小金,向石门走去。
何花花紧紧环住雷卷的双臂,喃喃道:“雷大哥,请你别骗我,图大哥是不是已经……”
雷卷顿住脚步,好一会儿,点了点头,随后便听到了身后传出的低泣声。一口气冲出石门,雷卷呆住了。
自他进入墓室,到冲出石门,前后绝对超不过半柱香时辰。以尸王那缓慢的速度,在阳光照射下,决计到不了石门处。可现在,映入眼帘的情形是,尸王已到达墓门三米外,但只有一个头颅,陷在血泊中。
而那数百只僵尸也渐渐消失在远处。
地面上只剩三四十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凌乱的陷在泥泞里。
金刚两兄弟混在其余十几名幸存者群中,他们聚在一块,均面色惨淡,眼神畏惧,望着与左墓秋相对而立的一个人。
雷卷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
这个人此时背对着他,看不见面貌。他身穿青黄相间的紧身衣,背后斜插着两把无鞘剑,分左右斜立肩膀两侧,两剑俱是通体碧绿,仿佛新生的柳叶。两柄无鞘剑是被绳子卷住,然后绳子另一端又斜着绑在他胸前。此人另有一处奇异地方,沼泽白昼虽炎热无比,但夜晚则寒冷及冰,可这人却光着双白渗渗的脚,踩在泥泞中。
忽然雷卷一个激灵,猛地想起一人,十八年前,在白云山的横山铁锁链上,也曾有人光脚踩雪而不惧,那个人就是将他丢进药井中的慢郎中!只是慢郎中是个女人,而面前这人身形颀长,不似女流,莫非是慢郎中的子嗣?
这里方圆百里都是一马平川,这人从何而来?
还有,僵尸王又是被谁所杀?他以六阶中期,七千战力值的实力在尸王面前尚不足自保,那能在短短半柱香内将尸王杀死之人,实力可见一斑。
这一切都得问左墓秋,她一定知道。
背何花花走出墓室,小金这时也已恢复了一些精神,它缓缓爬至肩膀,冷眼望向光着双脚的那个人。
他似是再与左墓秋商量什么事,听到背后雷卷的脚步声,便转过身来,当他看到雷卷坚毅的面孔,还有雷卷背上的一人一兽时,也惊讶地楞了一下。
而雷卷也从未见过如此冰冷的样貌,微闭的星目看不见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闪烁着的森寒之气。不过,雷卷却觉得这张脸似是在哪见过。
脑海里浮现出十八年前,在井底阴暗之处,那名严肃少话的男童模样。
“莫非,是他?”
那人眼角斜望,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又转回身去,面向左墓秋,低声说了几句话,踱步朝西而去。他双手无力的垂在两侧,不施展身法轻功,如同散步般,一步一步的往西方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