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少爷闯进和尚屋里时,正是酷暑的中午。水田里青蛙吵得人心慌,树杈上知了叫得人耳聋,除了睡觉,没办法躲开这聒噪。和尚和小二将凉席铺在地上,睡成一团。白少爷大大咧咧地推开门,受了一惊,要退出去。和尚说,怎么是白少爷?白少爷只有进门,说,这大热的天,你俩还嫌不热吗?白少爷说着话,眼睛却盯在和尚的胸口,和尚****着上身,胸口上长着密密的-丛黑毛,一路黑下去,到肚脐眼那里喘口气,又一股劲儿纵深下去。和尚娘活着的时候就骂和尚是牛坯猪坯。和尚被看得不自在,“嘿嘿”傻笑,用他的大手掩了掩,抬头,白少爷不看他,看他家四壁空空的屋子了。
白少爷说,和尚,你哥俩这样坐吃山空,总不是个办法。
和尚说,能有什么法子?
白少爷说,你这身力气,牛都能撂倒,还找不到个饭碗?
固城湖一带的村子只要宰牛,都是来请和尚。可牛是农家的劳力,算家里的丁口,和尚一年也难遇上一回宰牛的美差。
和尚说,我走了,撇下小二他怎么活?
小二折断竹席上竖起的-截篾片,恶狠狠看了白少爷一眼。
和尚不是没有想过,现在正兴招兵,穿黄衣服的招,穿黑衣服的招,穿灰衣服的招,当兵吃粮,死了也不是饿死鬼。可是和尚舍不得小二。和尚也想过去财主家帮工,小二不准,说不能丢那份人,咱家三代没出过长工,你要当了长工,爹在黄土下也没脸面。
白少爷说,现在有一个去处,参加大刀会。
小二说,弄刀弄枪的,再好的去处我们也不去。
吃了小二的抢白,白少爷的脸上有些挂不住,说,小二,大刀会就在村里,不出远门。
说起来和尚和白少爷是穿开裆裤的玩伴,白少爷小时候和和尚关系不错。和尚在河里摸鱼摸虾,少爷在岸上帮着拎衣裤。和外村的小子打群架,和尚是少爷的保镖。尤其,少爷经常会偷出家中的吃食给和尚,与和尚玩从来不空手,最差也能给和尚带块米锅巴。后来大了,白少爷进城读书,才见面少了。和尚说,不年不节,你咋回来过假了?
白少爷叹口气,说,城里让日本佬占了,老师都逃难了,哪里还有学可上?
日本佬就是那些穿黄衣服的兵。和尚说,莫非城里的官老爷也捺不住他们?
白少爷说,国民政府只会唬弄国民,严正声明和强烈抗议都多少年了,日本佬不理会,使唤枪炮,一下子把大半个中国占了,把国民政府的话当放屁。
白少爷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们不能任人宰杀,我们大刀会的大刀就是向鬼子头上砍去。
和尚听不懂少爷说的文词儿,但听懂了这大刀会是跟日本佬对着干的。和尚说,日本佬有枪有炮,你们打得过日本佬?
白少爷嘴角一撇,说,日本佬是畜牲,畜牲是肉长的,一刀下去一个血洞洞。我们大刀会的人虽然也是肉身,但有了神功,刀枪不入。
和尚将信将疑,白少爷说,大刀会的人包吃包住,入会了每人还可领两担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