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华蓬锦帐四轱马车停在了一处红瓦高墙的豪华大宅门前,大宅前方是一条宽敞非常的青石路,大门前左右各矗一只两人多高昂首舞爪的貔貅石像,目醒如炬,巨嘴含珠,脚踏祥云,身挂铜铃,栩栩如生。
大门前有五层台阶,相合五福俱全之意。左右各有一道偏门,中间则是四十余尺宽的朱木大门,门前正匾上刻“学子府”三个大篆字,线条均匀不失骨力,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
马车上下来一白一青两位公子,白衣公子腰挂美玉面容白皙略显蘼态,青衣公子则腰佩横刀,龙腰虎背,两人刚下马车,那早在门前等候多时的小书童便笑颜迎了上来,叫唤道:“大公子和三公子回来咯!”
如今世道还尚算安泰,这暖阳城凭靠大周山里的虎兽血莽,巨木火莲等宝贵资源,加上占据了南部大江枢纽码头的有利位置,使得商业贸易均较发达,百姓生活也多有富足,富农小绅,小商富户也是极多,最不济的下层穷苦百姓穷困潦倒无有饭吃的,去城中各大酒楼妓院做一苦力或是卖身去世家巨贾府上做一下人也总能混个三餐温饱,片瓦遮身。平民百姓们吃饱喝足之余,便思虑着送子女去拜个师门或是读个学堂,总也是期盼着儿女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实在做不了官能混个江湖门派的小领头也成,总比当个平头老百姓受人欺负要好的多。
暖阳城中武馆行会,大小学府甚多皆是由此缘由。皇帝老儿推新政,其中之一便是置各州各府城开设官办的语林分院,暖阳城亦不例外,这语林院名义上为各州府管辖,实则人士调度,章法内事皆统一受洛水城帝师院所差,也正因有帝师院作靠山,所以这语林院在暖阳城虽开设无有几年,却已是名望卓著了。
当然,东城的学子府在暖阳城年久名盛,在这一方地上,学子府若论第二则无人敢认第一,就算是语林院也不行。学子府为城中名院,门下学子无数,其中不乏有在京城正当权的大官,然近年来学子府声望日隆乃至四海内许多名望之士都知晓其名,却是因为学子府中出了一位年轻后生。
这位后生复姓司徒名摘星,乃是学子府阁主司徒攸膝下第三子,这位司徒摘星自幼便聪慧异于常人,三岁通读四书,五岁便将《国史学》倒背如流,八岁便著骈文写诗词,十三岁在京城帝师院修学,师拜帝师院首座兼当朝太傅魏和,著书《大秦俗谈》轰动京师学子界,被誉为近百年来天下第一神童,被世人视为文曲星转世。
然则这位司徒摘星虽文采无双,少年天才,却与武道无缘。此人自幼体弱受不得寒冷,丹田破损亦无法修炼玄功。其父司徒攸也派人遍访天下名医和深山隐修之道士,包括道玄门和玄空山的长老也都为其把诊,均是束手无策,直至如今司徒摘星已是十九年华,生的身材高瘦,五官俊美清秀,肤色白皙中带着妖异之感,乍一看倒是十分的美男子。
司徒摘星本人对于丹田破碎不能习武之事倒是不以为然,还常常与人戏言说上天赐予其十分天才,我将十分都用以写文才得以脱颖于众人之上,若是分了五分再去习武,那到如今怕是文也不成武也不成,泯然众人矣。
司徒家是暖阳城中排的上号的大商贾,家族产业大且涉及广泛,船运、商铺、酒楼、木材、皮革等等,学子府只不过是其家族下的一分支。司徒家历代习武,族中上辈多为江湖中人,朝中无人,所以也一直拘泥于暖阳城中。而到了这一代中竟然出现了一位当世文曲星,还被德高望重,声望远播的当朝太傅、帝师院首座魏和收为门下弟子,明日仕途前程可想而知,怎叫司徒家不欢欣鼓舞,视之如宝玉。
此刻,学子府后院一间私宅中,司徒攸正坐于堂前正中,端起右手边的那杯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轻吹了几下,喝下一口,舒气问道:“凉儿,这暖阳城中真有如此高人?连你都只能接他三招?”
司徒凉和司徒摘星此刻端坐于左侧,司徒凉说道:“三招都不知道能不能接的下来,而且同那位老前辈一起的中年汉子只怕也不简单,却甘心只做一位街头卖艺的江湖评书人,甚是古怪。”
司徒攸道:“果真如此,那倒确实是该仔细探查一下他们的底细,这阵子外面不是很太平,城里近来来了不少陌生面孔的江湖中人,我总是觉得心神不宁。”
司徒凉面容肃穆,接道:“孩儿最近也发现了这个情况,赵家码头最近也莫名的多了很多以前从未见过的大商船,上标的旗帜也是从未见过。孩儿和二叔正打算派人去探一探情况。”
“嗯,这事你二叔已经和我商量过了,不过你暂且先不用管了。星儿难得自京师回来,你们兄弟两也难得相聚,你就多陪陪他吧。”
司徒凉自然知道父亲的意思是要自己保护好三弟,司徒摘星在旁说道:“父亲,孩儿这次回来一半是休假,一半则是为了秋后入殿听宣做准备,此次听宣过后,孩儿恐怕就难有机会再回来了。”
司徒攸听见“入殿听宣”二字,眼睛立刻明亮了不少,连说了三个好字,才叹道:“我司徒家世代无有人在朝为官,被李厚那些个假模假样的世家弟子轻蔑为江湖草莽之辈。今次我儿入朝为官,定能叫这些个狗屁世家子弟通通闭嘴,再不敢闲言碎语。”
司徒摘星见父亲如此激动,心里一时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悲凉,大哥司徒凉也在一旁说道:“岂止是不敢闲言碎语,等三弟将来也做了太傅,位列三公之上,我司徒家必将和京城里的那些望族并列。到时候,这暖阳城里这些个从前诋毁我们司徒家的趋炎附势之徒,还不都得跪着求着来巴结咱们?”
司徒攸显然非常赞同大儿子的话,笑道:“没错,凉儿,你三弟不通武学,如今城中各个家族都对我司徒家眼红非常,所以为父现在令你时刻护你三弟左右,直至他入朝听宣,至于其他事情我自会安排他人打理。”
司徒摘星说道:“父亲,用不着这样吧?”
司徒攸冷哼了一声,沉声道:“星儿,你年岁尚轻,自幼又不与江湖中人打交道,不知世间人心之歹毒,非你所能想象。为父半生江湖久历生死,才护下我司徒家这份祖宗基业,如今正是我司徒家崛起之时,为父怎能不小心翼翼?”
司徒摘星看了父亲和大哥一眼,见两人眼光灼灼,只好点头默许。
念生这几天一直跟在李叔身旁,自从那天晚上喝完酒之后,爷爷便和他说出趟远门,得过两天才回来,念生对于这位不着调的爷爷也早已习惯了,所以也不问他去哪,只是瞪了他一眼说我自己会照顾自己。爷爷抚摸着念生的头嘿嘿直笑,说臭小子看来是真长大了啊,不过最终还是把他留在了李风身旁。
当下正是水涨时节,巨水河水位明显的比平时高了好几尺,河里的活物也明显多了起来,李风不知道从哪搞来了一艘小船和些许破旧的渔网钩子,招呼着念生和瑾儿一起出河捕鱼去了。
巨水河从西向东横穿整个暖阳城,西面是大周山外围平地,东面城外三里河水豁然开朗,形成一中型的湖泊称巨水湾,同时这里也是暖阳城码头所在,再往东北五里地便汇入南部大江,世人称之为南江,南江西起大周山贯通大陆汇入东海湾,经东海湾便可连接北江。南江不同于北江,分支溪流极多,水木丘陵极多,古来便是天下富庶之地。
巨水湾靠城这一带的地方都是私家码头,李风自然不会在这捕鱼,只能带着两个半大娃儿摇船去往远离码头的东南角水湾,此处已是远离了港口码头,除了远处湖中那些匆匆来往的高帆大商船,四周并没有太多的人走动。
小船随波而行,念生和瑾儿并排坐在小船中间,李风独坐于船尾,身后拖着一张渔网,他将长稿横放一旁,惬意的观赏四周的湖光山色。
念生问道:“李叔叔,我爷爷什么时候回来啊?”
李风双眼略怔,转而又笑道:“怎么了,念生?在李叔这呆的不开心吗?”
“不是。。。我只是。。。”念生略作犹豫,心中其实很担心爷爷却倔强的不肯说。
李风想起那晚他欲帮助曲老去寻他师侄成风,而曲老推说此乃他道玄门内之事,况且李风早已退隐江湖,时不宜参与进来,只是叫他照看好孙儿念生,临走时还吩咐他说如果半月不见他回来,便不用再等下去了。
想到此,李风心中略感不安,转而又想到曲老玄功天下难逢敌手,也就放下心来说道:“念生不用担心,你爷爷过两天就来接你了,你安心住在李叔这,要是闷了就让瑾儿陪你练剑钓鱼,怎样?”
瑾儿在旁欢欣鼓舞道:“是啊是啊,念生哥哥,以前我都是一个人练剑,好无聊好无聊。哎,对了念生哥哥,你不是想学刀的吗?正好让我爹爹也教你学刀,这样以后空闲了我们还能对手呢。”
李风双眼一亮,道:“哦?念生你想学刀?”
念生立刻抬起头来,看着李风,心中犹豫了一会,旋儿又低下头来道:“爷爷不喜欢我学武。”
李风见念生心中期盼,又想到曲老之前说念生神魂受损,不宜内修玄功,正难办间,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到如果我只是教他刀法招式,而不教其玄功口诀,岂不成了?
念生无有玄功便可感应衔龙刀气,此等天赋实在是万中无一,要说李风不动心那绝对是假的,想到此,李风哈哈大笑道:“原来念生是怕你爷爷责怪你。这样好了,你若真心想学刀,李叔可以教你,只要你不让你爷爷知道就成。”
念生瞪大双眼道:“真的吗?这样可以吗?可是。。。可是这样好像欺骗了爷爷。。。”
李风解释道:“唉,其实念生你误会了,你爷爷也不是不肯让你学武,只是。。。只是你爷爷有他自己的想法,等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念生一脸的不以为然。
李风摇了摇头,又道:“念生是不是在怪你爷爷?”
念生低头不语。
李风又问道:“念生你可知你爷爷以前的名号吗?”
念生惊奇道:“什么名号?很厉害吗?”
李风说道:“你爷爷自号酒中仙,可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念生还以为是什么名号,低声不屑了一句:“不就是酒鬼嘛。”
李风长笑一声,双眼远眺湖面,矮山绿水,微波泛光,一排黑色龙头大轮渡过远处湖面,船前身下泛起巨大白色浪花,大轮高达五层,最上面高挂一面黑龙大旗,上书“沈”字。
“看见那黑色大轮没?”
念生和瑾儿循声望去,龙头巨轮如同巨兽般掠过水面。
李风道:“那是镇南王沈家的旗号,沈家统领南江十三郡六十八城,为天下第一诸侯,就连皇帝老儿也十分忌惮他。”
念生木然道:“这么厉害?”
“没错,”李风接着道:“但就算是镇南王沈良,当年见着你爷爷也得恭恭敬敬的喊一声上真人。”
念生虽然知道爷爷有些真本事,但爷爷从未和他说过自己的事迹,此刻听到李风如此说,倒是心中泛起了惊涛骇浪,他不禁站起身来道:“爷爷原来这么厉害吗?可是。。。可是为什么现在。。。”
“现在却成了老酒鬼了,是吗?”李风笑道。
念生没有否认,李风却自说自话道:“春卧三竿冬便眠,醒来已到凌霄殿;仙童问我何处来,栖凤山下酒中仙。你爷爷这个爱喝酒的毛病啊,可不是今天才有的。”
念生和瑾儿对视一眼,心中只道酒鬼碰见酒鬼,还爱互相吹捧了起来。
李风只是一笑,跃身而起,船下网中传来了一声巨大的动静,有大鱼落网了。
长稿入水,稳住船尾,左手大手一抓,渔网迅速收起,一条大半人多高的大青草鱼尾鳍直摆。
念生叫道:“好大的一条鱼!”
瑾儿也惊喜道:“哇,好大的鱼儿!爹爹好厉害!”
李风得女儿夸奖,一脸的得意洋洋。又望去念生,见他惦着脚尖跃跃欲试,欲将大青草鱼给制住。可是被大鱼尾巴一甩溅了一身水,又连退了两步。
此情此景,一如十年前他和小环在青州海边一样,只不过当时的小环力气可比这两个小娃儿大多了。
只可惜如今阴阳两隔。
十年一晃间,生死两茫茫。当初年轻气盛得罪了赵家,害死了小环,自己抱着怀中这刚出生的孩儿亡命天涯,若不是得曲老相救,只怕已是做了黄尘土。
当年青州城外,酒中仙一指便折了剑鬼赵左堂的剑,从此赵家不问衔龙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