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公寓楼下的时候,小张注意到,自己住的学生公寓其实是建在三楼之上的,二楼全是网吧、酒吧、饭馆之类的,一楼台阶下,各种小吃、小摊一眼望不到头,直直的捅进了公寓深处。
老妈临走时给了小张三百块,说是这个月的生活费,小张小心翼翼的揣进兜,像是揣着一笔巨款心里砰砰乱跳,耳朵里听着老妈对他说:“自己要叠被子!注意卫生,别让人家笑话……”后面的话小张其实根本没有听到,他机械性的嗯啊着答应着,老妈也知道自己在白费口舌。
但为人父母的,哪有不叮咛、担心自己孩子的道理?
到了马路旁,老妈说自己去坐车你别送了,小张一万个答应,然后老妈还没转身小张就已经转身了,他像真正的笼中鸟,以一副就要投入新天地、大有可为的姿态和精神劲跑开了。
小张的背影,在老妈看来,已经是一个标准的大学生了,她心满意足的走了,她随身带的电话本上记下了小张宿舍里的电话。
熟练的交钱、上机、开机,小张上了二楼找了个网吧,开始厮杀。他心里可美的,想到再也不用担心被谁说了,远离了老爸老妈的唠叨,想玩到几点就玩到几点,真是、真是太爽了!
到了实在憋不住、快要尿裤子的时候,小张才松开鼠标,依依不舍的站起来,趁着跑着上厕所的机会,小张看到电脑前的所有人几乎都是全神贯注,几乎都是年轻、昂扬的面庞,他越觉得心安理得,不是么,这么多人都在玩。
在上网玩游戏的时候,时间仿佛被谁拨快了一样,身体却相反得被拨慢了,不会感到太饿、也不会感到太渴,几个小时下来,小张除了上了一次厕所,屁都没放一个。
待到网吧灯火通明的时候,小张饿的不行,决定从网吧走出来,一下子呼吸到的新鲜空气,让他更惬意了,他瞎溜达着,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觉得好,此刻在他心里,最不起眼的小店,仿佛都在迎合他的身份,要曲意奉承着他,招呼着他,他找了家面馆,要了份炸酱面。
不一会女老板把面送到小张面前,小张这时更感到极度的饿,尽管被烫的呲牙咧嘴,吃面的速度却一点不减。
这时早已过了吃饭的饭点,面馆里就小张一名顾客,女老板边擦着桌子边问小张:“刚报到的?”
“嗯”,小张很奇怪女老板怎么看出来的,但是后来他再看自己之后的大一新生时才发现,是不是大一新生那是真能看出来的,就像妖怪们远远就能望见:“看!唐僧来了!”
“哪的人?”
“兰州的”
“啊,家近了好啊,想回家就回家。”
小张心想,开玩笑,回家?我好不容易没人能管我了,回家?
“学的啥?”
“什么?”小张一时没明白
“你学的啥专业?”
“哦,热学与动力工程”,小张一字一顿的,生怕女老板听不清似的。
女老板笑了笑:“哦,不错”,然后低头继续忙她手里的活去了,这让小张有点小小的失望。
当初报志愿的时候,小张报的明明是“计算机科学与技术”,凭的仅仅是自己喜欢玩电脑游戏,结果录取通知书拿到手的时候,上面赫然写着:“热学与动力工程”。
“老子写了个服从调配你就真给我调整了啊”,小张在看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只是在心里嘀咕了一下,小张是无所谓的,调配了就调配了吧,之后他就像得胜归来的将军一样,将录取通知书往两眼放光的爹妈手里一拍,走了。
战果辉煌不是么。
什么专业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三个字:考上了。
虽然觉着很饿,但是才吃了几下,小张就觉得饱了,他看着碗里还剩下的大半碗饭,喊了一声:“结账!”,老爸要是看见了,肯定气得用手指尖敲得桌子当当响:“你这是造孽啊!”紧接着必然是:“你知道六零年的时候我饿成什么样了吗!”小张在心里模仿着老爸的神态语气,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往宿舍走,这一整栋楼大概都是新生,小张边上楼边从敞开的门里看到不少家长,还恋恋不舍的坐在自己儿子的宿舍里。进了门,付文忠正站在地上仰着脖子看电视,电视架在门顶上,小张的床和付文忠的床在电视的左侧,这时小张才算是明白老妈为啥让他早点来报到:占着好床位,不会有人一推门就看到你的床,开门闭门的风也不会总吹着你。
“来了啊”,付文忠咧嘴一笑,小张也很想笑,这家伙,也太好骗了啊。
“是啊,就咱们两个吗?”小张回答
“刚才辣个……辣个……叫什么来着”,付文忠讲话越磕巴,小张就觉得他越好玩:“班主任还是辅导员来着,姓四,叫四驱猪,说是明天晚上,辣里都不要去,在宿舍里待着,他说是要来认识下人。”
小张想,“辣里”就是“哪里”没问题,“四驱猪”是什么鬼?这名字起的真牛比,后来才知道,人家班主任姓“史”叫“史全忠”。就像付文忠继续告诉他的,他是GZ少数民族“该老族”,实际应该念“哥老族”,写法是“仡佬族”。
小张站在宿舍阳台上,和付文忠一起向下看着,看到周围还有数栋一模一样的公寓楼,楼下的新生们在明亮的灯光下像一只只勤奋的蚂蚁,手里拿着脸盆、胳膊肘下夹着衣服撑子、毛巾、锅碗瓢盆叮叮当当似的边响着,边将一堆又一堆东西往公寓楼里运,夹杂着一两声家长们亲昵的呼唤子女的声音,得到的也是骄傲的、充满喜悦的应答。
小张感到非常幸福,因为这一切,自己也身在其中。
小张是来早了,他和付文忠早早的来报到了,录取通知书上写的两天报到时限,不知道付文忠为什么来早,小张是知道的,自己是捏着六字真言来的:早早来,好好玩。
“包夜去不?”小张问付文忠,他打心眼里想交这个朋友。
付文忠还是一副纯洁的表情:“干什么去?”
小张明白付文忠不是装的,他耐心的向付文忠解释:去网吧,交8块钱,从晚上10点开始,玩到第二天早上8点,是为“包夜”。
付文忠嘿嘿笑着,没说话,只是用疑惑的小眼神向小张传达着一个信息:你说的啥意思我不懂。
小张动摇了,他第一次对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他挥舞着手指,做出击打键盘的动作,又试着用更简单一点的话向付文忠解释。
他像一个RB鬼子般的连说带比划,大意思是:你地,和我,玩电脑、不睡觉的干活,去不去?
就像遭到严刑拷打的地下党员,付文忠的表情依然是坚贞不屈、刀枪不入的样子:“你在说什么辣?”
小张怀疑自己遇到了一个圣徒,后来才知道,付文忠在上大学前,从未接触过电脑,更不知道上网是什么意思,不知有汉,也就无论魏晋了。
最后,小张费尽唇舌后,付文忠表示自己明白了:张磊,你想要让我跟你一起去一个有好多电脑的地方玩,而这个地方是不允许睡觉的。
于是他断然拒绝了小张,并对小张表现出的乐此不疲表示极度的无法理解。
小张只好悻悻的独自出门,感到不可思议,下楼,新生们的热情还在楼道里蔓延着,小张却已经在夜色中走进了网吧。
小张很聪明,甚至是聪明过头了,他没费什么劲就考上了大学,他自己清楚自己是怎么考上的,纯粹是靠着一点点运气和考前几个月的突击学习,想想高中所学,他一个字也想不起来或者他根本不愿意去想,他的心是向前的,他是阳光的,他是贪玩,但是并没有耽误什么,这是他最得意的地方。
他心里还怀着对付文忠的不可思议,就像付文忠对他一样感到不可思议,两者的重量是一样的,命运的天平在这时是真正公平的,根本看不出来倾斜和偏袒。
小张的这一派歌舞升平,是快乐的,他自己也是感到,自己即将开始的大学生活,是要快乐的,他是准备全身心投入的,那时的小张还不知道,水面有多么美丽,其下就蕴藏着多么可怕的深度。
这个时候,正是2002年的某一天,在刚刚结束的足球世界杯上,中国队第一次冲出了亚洲虽然一个球也没进;此时萨达姆还是伊拉克的BOSS;电话还大多都是座机,手机还是很奢侈的东西;网吧里火爆着一款名为“CS”的枪械对战游戏,晚上想用学校里的公用电话亭打电话那是要排队的;闻名天下的兰州牛肉面还是2块钱一碗的,老张还是18岁生日都没到的大一新生小张,他有两个高中时代的好朋友:赵强和宋兴,他刚刚认识了舍友兼同学付文忠,他还有一个喜欢的姑娘,名字叫魏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