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哥,你几时回来啊?我找你好几次了,同屋的人说你出差了,哥,我只想告诉你,出事了,那个童越逼着肖娅姐离开你,如果娅姐不答应放手,等你们婚礼的时候,她将和孩子一起死在婚礼现场,哥,你快点回来救娅姐啊,她要哭死了。
-----摘自小石头给林生的留言条1990年6月22日
六月份是丹尼尔到BJ跟同伴集结回国的日子,还有一个月,丹尼尔觉得很难无牵挂地离开。
一天晚饭的时候,肖娅准备了水饺,微笑着让丹尼尔多吃点,回到美国就没有这么好吃的水饺了。丹尼尔笑着说:“娅,你觉得这里适合你吗?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好担心。”肖娅低头沉默不语。她知道丹尼尔的担心不无道理。上周,她已经得罪了系副主任----他是作为江慕的说客来的。
不知道是受江慕委托还是他自告奋勇,总之那天顾主任跟肖娅谈话的主题非常集中,就是如果想在这里发展,只有嫁给江慕才可能有出路,第一部分是顾主任的好言相劝,见肖娅沉默不语,于是谈话进入第二篇章----顾主任的软硬兼施,他甚至要肖娅不要跟丹尼尔来往,因为风言风语已经很多了,说的很难听了,你一个姑娘家的,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江家考虑,换言之,他认为江家在已经出现了这么多流言蜚语的前提下还能提亲,简直是对肖娅的莫大恩惠,而如果肖娅还不感恩戴德,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第二篇章的效果显然是顾主任预设之外的,肖娅开始反击了。
她首先谢谢顾主任的关心,表示自己对江慕以及江家全无一丝高攀之心,所以大可不必让江家跟着自己受委屈,恳请顾主任不必为了谁这么苦口婆心的受累;另外谈到丹尼尔,肖娅冷冷地笑着:“为什么我跟丹尼尔走的近就是不妥呢?郎未娶,妾为嫁,别说我们只是朋友,就是谈婚论嫁,无论参照哪国法律和道德,都是在人类能接受的框架内;况且,丹尼尔是作为志愿者来中国工作的,属于国际主义精神,就好比当年的白求恩,不知道主任是对政策不理解,还是想通过帮助江慕说情,达成个人的什么想法呢?”
看到顾主任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肖娅觉得从未有过的开心,但是傻子也知道,她得罪的不仅是顶头上司还有地头蛇,接下来有的麻烦了。
见肖娅陷入沉思,丹尼尔试探性地问:“娅,你有没有考虑离开国内,到美国留学?”
肖娅的眼神明亮了一下,但是瞬间就暗淡了,但是那一霎那的明亮,给了丹尼尔信心,他也大致明白问题的症结在哪儿了。
丹尼尔变戏法一样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大大的信封,从中拿出一封信递给肖娅,肖娅疑惑的眼神望着他---私人信件,能看吗?
丹尼尔用鼓励的眼光示意她但看无妨。
看到最后,肖娅跳了起来----她的两篇经过丹尼尔指导的论文竟然在美国的学术刊物上发表了----而且还得到几位重量级专家的关注。
“娅,你可能担心留学费用问题,美国各个大学都有很多五花八门的奖学金,我可以帮你申请,如果拿到全额奖学金,就意味着你不需要自己提供生活和学习费用。”
丹尼尔的建议大大地鼓舞了肖娅,尽管她顶撞了主任,出了口恶气,但是心里还是忐忑不安的,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风风雨雨等着她呢。
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周一的例会上,顾主任就开始发难了,据说一个学生跟顾主任聊天的时候反映肖娅上课语速有点快,顾主任从这里入手,开始了对肖娅的狂轰乱炸,从做学问到做人,全盘被否定了,一直到周围的人都听不下去了,他老人家才终于住口。大家都惊讶地看着面不改色的肖娅----这小妮子咋得罪主任了?而且竟然一点都不生气?
等主任长篇大论之后,肖娅站起来说,我只想说三句话:“第一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第二句:宁可跟明白人吵架,不跟糊涂人说话;第三句:士既不可杀,也不可辱。”
然后扬长而去,留下了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肖娅心中基本接受了丹尼尔的建议,她必须离开这里,这里的氛围令她窒息。
一夜未眠,她开始盘算自己今后的生活该怎样安排。
清晨,看着镜子里自己发黑的眼圈,肖娅苦笑着摇摇头,没想到再一次需要思考出走了,不过这一次跟上一次不同,上次是被迫离开自己所爱的人,是被硬生生地切割了和过去的联系,这一次,我们的肖娅选择了反击和发展自己。
也是夏初啊,去年的事依然历历在目啊,肖娅无限感慨。
林生跟导师到杭州出差了---顺路回家给爷爷过八十大寿,临走的时候跟肖娅说差不多十天就能回来。有点依依不舍,肖娅笑他,他就开始挠肖娅痒痒。是啊,自从明确了恋爱关系,两个人还从来没分开过呢。肖娅笑嘻嘻地捻着兰花指,学着昆曲的念白:“公子但去无妨,小女子且在这厢好生地呆着,等公子还家。”
送别了林生,肖娅显得有点失落,好在小越最近不忙了,约她吃晚饭,肖娅开心地跑到了那家她们大家都常去的苏州人的小店---小石头工作的地方,肖娅还给小石头带了一包豆腐干,姐姐的朋友从苏州来SH开会带来的家乡特产。
出乎意料,小越一反常态的沉默,只有肖娅笑嘻嘻地说着话,因为小越这半年很忙,两个人似乎很久没有在一起吃饭了。
饭吃到一半,小越要了一瓶白酒,肖娅吃了一惊---小越从来不喝酒的,今天怎么啦?她终于意识到,今天小越约她,是真的有重要的事谈了。
小越黑着脸,自顾自喝了一大口酒,脸马上就红了。肖娅担心地望着自己的朋友,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小越趴在桌子上好一会才抬头,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面对肖娅,接下来小越所说的话,对于肖娅来说,无疑是天塌下来了。
小越不看肖娅,眼睛对着桌子说:“娅,我对不起你,以后我们不是朋友了。”
肖娅睁大了眼睛:“你怎么啦?发生什么事啦?不要吓我,我们怎么就不能做朋友啦?”
小越终于用充血的眼睛直瞪着肖娅:“我爱林生,我一定要得到他,这辈子我还没有对一个人痴迷到这样的程度,你退出吧,这样对你的伤害会小一点。”
肖娅开始糊涂了:“小越,你喝多了吧?我和林生是两情相悦,你单恋林生我可以理解,他那么优秀,但是爱是两个人的共鸣啊,他不会爱你的。他的心里只有我,一直都只会有我一个人,别的什么我都可以让着你,唯独感情不可以,希望你理解,我就当你喝醉了,酒话不足信,你醒醒吧。”
小越开始出声地哭:“就是因为他心中只有你,所以我才恨你,我哪一点不如你,为什么他永远都不看我,为什么无论我怎么做,他都无动于衷?”
肖娅好气又好笑:“大小姐,你真的醉了,不是你对人家好,人家就会爱你,爱情是很奇妙的事,快点回宿舍休息吧,你真的喝醉了。”
小越继续纠缠不休:“求你了,只要你退出,林生会爱上我的。我有信心,明明最初是我跟他先认识的,为什么他只看中你?”
肖娅不想再说话了,这个话题是她不能讨价还价的,面对自己十几年的朋友,也不想撕破脸皮,惟有沉默,似乎是此时最好的对策,面对一个酒后失言的人,如果跟她认真,岂不是分不清到底谁在撒酒疯了?
看着肖娅不说话,但是坚定的眼神,小越冲出去洗了一把脸,脸色好很多了,但是依然带着酒气。
肖娅淡淡地说:“我们回去吧,在这里这样让别人看不好看。”
小越打掉了肖娅伸过来扶她的手臂,肖娅开始愕然,她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怎么样。
小越的眼睛充满了血丝:“肖娅,从今天开始,从这里开始,我们不再是朋友了,因为我做的事,我不得不告诉你。我跟林生发生关系了,上个月,他们研究生毕业典礼那天。”
肖娅冷笑着:“继续编故事吧,怎么可能?林生不是随便的人,你不要用这样的方式破坏我们,我不会信的。”
小越::“是真的,那天林生和同学喝了很多酒,然后去文学社拿东西,我等别人都走了就进去了,在他喝的水里放了东西,所以,他就睡在了那里,那晚,我也没有回宿舍,你记得吧?”
肖娅想了一下,似乎是有一天晚上小越没有回来住,她第二天还问她了,当时小越支支吾吾地说在别的宿舍过夜的,因为在准备毕业联欢晚会的事,太晚了,就没有回来,肖娅当时见到小越没事,也就没放在心上。
但是她对自己的恋人非常信任,无论怎样,林生都不会做出这样出格的事的。所以肖娅似笑非笑地看着小越:“即使你们在一起过夜,我也相信,林生不会做这样的事的,我相信他。”
小越气极败坏:“你一定要知道细节吗?是的,林生爱的人是你,所以,在他昏睡状态下,还是呼唤你的名字,你到底有没有明白,他把我当成了你,是我卑鄙,是我故意的,但是我是真的爱他,现在木已成舟,所以我才让你退出啊?”
肖娅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像是掉进了冰窖里,而对面坐着的那个人,显得丑陋而陌生,她忍着眼泪:“小越,别说了,无论你说的是真是假,我都不会相信的,我爱林生,他也爱我,如果真的如你所说,他是在无知觉的情况下作了什么事,错不在他,我会难过,但是不会改变我们的关系,我们依然会相爱。你好自为之吧。”
肖娅站起来准备离开,她无法面对那个已经面目全非的小越了。
小越猛地冲过来,抓住了肖娅的手臂,力度很大,指甲都已经嵌进皮肤里面了,但是小越恐怕自己都毫无知觉了:“你是不是一定要两败俱伤才肯相信我说的话?我保留了那天的内衣,没有洗,如果你不肯放手,我就告林生,我得不到的就会毁掉他,还有,”她终于松开了手,返身在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大堆的信封丢在肖娅面前的桌子上:“这些信件的地址你估计很熟悉吧,林生从小学到高中、大学,研究生所有的联系地址,我都已经写好了信,揭露他是怎么对待女朋友的同学的,你选择吧。”
肖娅流泪了:“你到底是人还是魔鬼啊?你这样的心肠也是爱吗?你还口口声声地说爱他,爱意味着付出,意味着哪怕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对方,我不想跟你说话了,你太可怕了。”
肖娅冲出那间小包间,准备离开,她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呼吸了。但是小越还是用力把她拉了回来:“我还告诉你一件事,我怀孕了,这是化验单。”她随手掏出一张化验单丢了过来“你来选吧,所有人的命运都在你手上。”
此时小越的脸已经扭曲了,她完全豁出去了,不给肖娅留后路,也没有给自己留退路,这是两个姑娘在悬崖边的一场对峙,生死攸关,可以改写命运的走向。无论肖娅多么不想面对这样的问题和磨难,但是面对拼死杀过来的小越,她也无处可躲了------小越似乎想好了,今天一定要逼肖娅做个了结。
后来很多年,肖娅都不敢回忆这段往事,那种撕心裂肺,那种痛不欲生,让她不寒而栗。
其实她不知道,小越再也不敢去那条街,不敢回想那个可怕的下午。
再也回不去了吧?十多年的姐妹情分,就这样被撕得粉碎。
肖娅要被她折磨疯了,她靠在角落里,无声地流着泪。
看着肖娅的样子,小越继续步步紧逼,丢过来一张表格:“除非你离开,而且不跟林生告别,不然他不会放手的,你不可以跟他说理由,这里是苏北一家师范学院到我们学校要人的表格,你就去这里吧,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找到你,等你离开,我会把留存的底档撤出来,他连地址都找不到,那么哪怕他最后还是不接受我,我认了,但是我不会伤害他,但是只要你还在,他就无论如何都不会爱我,希望你成全我们,还有我们的孩子。”
“我只给你两天的时间考虑,两天之后林生就会回来了,如果你想告诉他也行,考虑好后果就行,不然就接受我的建议,所有的安排都在这个信封里,你自己看吧。”
丢下那个厚厚的信封,小越扬长而去。
肖娅终于瘫坐在地上,几乎昏厥。
一直在门外偷听的小石头紧张地跑进来搀扶肖娅,他多希望肖媛姐此时还像以前那样在附近上班啊,那就可以把姐姐喊过来照顾娅姐了,或者林生哥在也好,哪怕像刚才那个女人说的那样林生哥做错了事,但是总归他会照顾娅姐啊,不会看着她这样伤心欲绝。
肖娅的天塌了。她没办法跟谁商量,她知道,小越妒恨的人是自己,如果自己真的离开了,或许她会真的好好珍惜林生?
凭着小越刚才的疯狂,如果肖娅不离开,难保林生不被伤害;还有,小越如果真的怀孕了,那个孩子也好无辜。
唯一的出路,就是自己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