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柄剑通体乌黑，看上一眼，感觉魂魄都要被吸到剑里去。少年持剑遥指我们，面容很是凄苦，似乎遇上了无数痛苦的事。
一开口，无悲无喜，其中的冷漠比三九的寒冰还要坚硬。“有生必然有死，这是天理。长生久视就是你们的罪过。”
惊梦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没有回应。这个问题也没办法反驳，生和死的道理无过于此，求生挣命也无可厚非，还用得着说什么呢？道理容易懂，可这并不意味着已经证得了某个境界，要不然岂非满大街都是神仙？少年的话总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可问题到底在哪儿我也说不上来。生也好，死也罢，顺其自然吧。惜命并不是贪生怕死，谁也无权去判定别人的生命。
“既然你用剑，那我们就有话说了。”柳扶风挣扎着站起来，然后一声剑鸣，拔剑出鞘的动作完全看不清，只觉得一阵恍惚，剑已在他手。
剑缓缓扬起，一黑一白两柄剑遥遥相对。柳扶风缓缓说道：“生或死都是不由己的，贪生者与寻死者一样可耻。但你的剑既然已经出鞘，生或死就全在剑上。两剑相交，没有比那一瞬更深刻的道理了。我话已说尽，你有什么要交代的不妨一言。”
少年脸上凄苦更甚。他摇了摇头说：“活着自然有死的时候，这是归宿。我死了只是该死，你也一样。”
刚才还只是在斗嘴，口头上的便宜，让一让又何妨。可现在看来，这俩人是要拼个你死我活啊。剑也是兵器，那么较真干什么，真不知道他们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惊梦朝我使了个眼色。我当即心领神会。
“你刚受的伤，还打个什么劲儿。大家都把剑放下，好好说。”我说着就想把他扶到一边。但还未触碰到他就被弹开了，他体外有无形的壁障。
“颠僧，或者说华盖大师，这几位师兄为您而来，您总得说句话。”惊梦前走了两步，将柳扶风挡在了身后，然后双手合十。
大和尚念了声佛号，然后说道：“小施主此言差矣。几位小义士来此为的正是施主，与老僧何干。”
“那好，请前辈劝师兄收剑。我方也会收剑。各位师兄的猜疑，在下会尽量解释清楚。”
还好柳扶风是个信人，笑丘让他照顾我，所以我的话还有些分量。两人收剑之后，这事算是告一段落。小插曲来得突兀走得也突兀，不过经了这事，大家也能好好听人说话了。虽然气势汹汹，可对面也没几个真想动手。嘴巴比谁都厉害，最后却成了缩头乌龟。
“妖宗多年不曾有弟子入世，不知道师兄在外能否替宗主决断。”惊梦说道。
“惊梦公子所言太过离奇，天下皆惊。在下不才，只是来探听消息，不敢随意借宗主之名行事。”这人的语气终于正常了些，要是再阴阳怪气，出了事也是活该。这些师兄中，应该是有他的熟人，遇上不好惹的，态度马上变了，真是个小人。
“如此，其中隐秘就不方便透露了。我们此来一行数十人，每一人都能代表一个宗门，此事牵扯太广，不敢儿戏。”
“方正师兄乃江湖散人，名满天下，居然也是宗门之人？还有小杜师弟，履历清白，不期也加入宗门！”我就受不了这语气，实在是太虚假了些。
惊梦笑道：“方正师兄在散修中名望颇高，其师也是天下间有数的高人，散修之中，方正师兄可以替别人做决定。至于杜师弟，无数前辈高人青眼有加，他当然也能代表一个宗门。”
这人沉默了，惊梦继续说道：“佛家说众生平等，有差别而无贵贱。太上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然而众生万灵之中，人类为万物之灵长，得享尊位。这与天意相违背，所以这场大劫乃是天数。言尽于此，师兄莫要再言。”
“各门各派都深陷其中，唯独鬼宗不应此劫。师兄为何要来趟浑水？”惊梦转而对另一个开口发问的师兄说道。
“未知生，焉知死？人行鬼道，难上加难。不才也不敢替宗门做决定，但你所言，句句针对妖宗，所以特来相问。”
人比鬼精，跟他讲话还真是麻烦。惊梦略一思量，然后说道：“事关重大，必须与各派尊长相商。让各位师兄误解，实在是惊梦有所疏漏，万望各位师兄海涵。我亦在劫中，非独妖宗应劫。”
“如此甚好。鬼宗不忍妖宗覆灭，遇事必然守望相助。公子莫要误会。”
惊梦连声说当然当然。然后又对下一人解释。这凄苦少年脸色还是那么难看，一点也不像个少年。“师兄所言，句句发人深省，实是人间至理。在下才疏学浅不敢辩驳，然而尊师尚在人间，师兄也福寿绵长，尊师可曾‘替天行道’？望师兄仔细思量。”
道理已经将完了，接下来该是要凭手段说话了。惊梦和华盖和尚都站在了最前面，这件事该如何解决，全在他俩一念之间。
我们人多势众，但大多身上有伤。而且华盖和尚功力深不可测，我们之中没有人能与他相比。他的徒弟都那样了得，何况他本人。一群少年人中间，就他一个几十岁的大和尚，实在是很突兀。然而我们已经到了山门，他肯定不会顾忌什么以大欺小。
“前辈，龙女之事实在蹊跷，其中若有隐情，可否解释一二？”惊梦恭敬地说。
和尚没有回答，而是举起秃头望着天空出神。我们都随着看向天空。
只见电光细密，像一张巨网悬在头顶；闪烁不定，似乎有生命一般四处游走。有的像毒蛇吐信，有的像古木逢春，变化之中透着凶险。
雷声原本很稀疏，这会儿却突然大作，像是打鼓一样。电光也随之改变，像是有人在调兵遣将，找准目标后就一股脑儿全劈了过去。整片天空的雷电都乱了套，谁看到了都能察觉到不对。
和尚一声叹息，然后念道：“阿弥陀佛。”
雷电巨网从我们头顶落下，一下子将我们所有人包裹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