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水有术，必观其澜。古之人诚不欺我。但这种观法要求站得高，看得远，当局者是看不清的。我只能看到四周都是暗藏玄机的流水，只能看到它无时无刻不在变化。
云起云灭，白云苍狗。世间的一切也正如过眼云烟。想到什么，看到的便是什么，因为云原本就没有固定的姿态。但眼前的所见只是心念幻化罢了，想要从其中发现人生的大道理，似乎也只是痴人说梦。
我静坐不动，任云起，任潮落。
用心念力守住心神，以定力护持周身，心不动，则物与我皆不动。我看不破眼前的幻境，只有用静坐的法门收摄自己的欲望。
然而我的静坐修行还不算完全入门，根本就没有那样的玄妙。眼前的幻象变化不定，却也根本没有迷惑我的心神。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看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该怎样悟。
师姐将传法说得太玄乎了，感觉是在故意坑我。对了，师姐的名字叫白如水，眼前的水不也像她一样么？想起她的笑容，我的定境顿时告破。面红耳赤时，无数纷杂的幻象在眼前飘飞，里面全是深埋心底的欲望。
人就是如此可耻而卑微。倘若有堕落的资本，人十有八九会堕落。修行人也不是个个无欲无求。境界不到，空谈毫无作用，只有亲身修习、亲身经历的人才有资格谈欲求，否则也只是在自欺欺人。
我有些慌乱，担心心中所想尽收白师姐眼底。赶紧按照静坐的法门调整内息，澄澈内心，可惜收效甚微。
如果这幻境是想勾起我潜意识所想，那目的显然已经达到。可是有生无灭算不得修行，想起了还得降服住才行。
如果幻境的存在就是让人打破的，那么我已经深陷彀中，无法自拔。我既没有看破幻境的智慧，又没有打破幻境的力量。
如果幻境是一种干扰，只要心无旁骛就能不为其所动，那我很显然已经失败了。我的心神完全沉浸其中，即便知道它的不真实我也没办法自己走出来。
惊梦传我的静坐法门已经没有了任何用处。于是我站了起来，试着走了两步，发觉眼前所见都是真实的之后，又走了两步，再走了两步，一直走到了水中。
我的步子并不是很小心，因为我确定师姐构造的幻境不会真正对我产生伤害。福至心灵，我用上了“涉水”的功夫——东流传授的“涉水”。原本在无水处观想出流水才是正法，现在不用观想，整个世界都是水，也省的我费心思。时刻变化的水流渐渐舒缓了，似乎是在保护我——近处很平静，稍远处仍是湍急。一切都是幻象，那我也不用关心会不会窒息了。艰难地迈着步子，水流的一丁点改变都会让我站都站不稳。
第一步，从无到有，水流冲刷着我的身体，一切都处于虚实之间，半真半假。
第二步，从有到无，水流挽留我，阻止离去；世界与我都只是虚妄，“我”只是我的一个念头，世界只是我念头的念头。
第三步，一切都归于虚妄了，我不存在，水也不存在。眼前是白茫茫的云雾，我不知道自己是在云中，还是在地上看天上的云。在这里是没有视角可言的，因为一切都会随着心意变化。
像奔马，像飞龙，像棉花糖，像少女的衣裙……
云的变化就像是人生的无常，我又能悟出点什么呢？
想起了笑丘，想起他的坚毅。这个世界总是在变化，给人一种没有什么能永久的感觉。连日月星辰都在不断变化位置，人又能怎么办呢？人类也一直在变化，朝着那渺茫的未知变化。因为一切都是未知，所以不知道变化究竟是好是坏，但终究，人和世界都互相胁迫着彼此。
如果真正有什么能够不变，那一定是某种精神，某种信念。我活动了一下双腿，然后回想笑丘的教导，站成了马步。我学不来他们的精神和信念，但我可以学会他们的姿态——永不放弃直到天荒地老的姿态。
变化是无可奈何的，学会变化则是痛苦而又艰难的，也许我没有那样的天资。那我不妨倔强点，守着心中的念想，管它世事清浊，管它云卷云舒！
一念至此，心中再无挂碍。内心通透便能看清许多事物。云再也无法阻挡我的视线了，那只不过是虚妄。云开了，继而消失了。云之后是水，水之后又是云，它的变化更加不可测了，似乎我的做法没有任何意义。
我可以正视自己，但我不愿将自己解剖，不愿意将不想回忆的东西都挖掘出来，不愿意做让自己痛苦的事。云和水的变化太难捉摸，我看不清，也不愿意看清。我不想成为我讨厌的那类人。
“弟子头顶三十三天，弟子默请儒释道三教。”我掐着诀，猛地跺地。顿时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这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那么在这个世界中，我就是神，自己的神。借不借得来别人的法力，我不知道。但我确定我能借来自己的力量，不论那力量是什么。
世界崩塌了，水和云在第一时间消失不见。
“啊，呀！”师姐一声惊呼。
我回过神开，自己仍坐在阵中，师姐还在我对面。我的位置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点改变。
苦涩地笑了笑：“我就知道这是师姐的幻术，一切都是虚假的。”
师姐仍是一脸惊容：“你怎么一点事没有？你怎么可以破掉我的法术？”
仔细打量着阵中的云烟，幻想自己也能用同样的方式破掉。“我曾经困在一个幻境中无数年，任何一个人有过这种经历，都不会对幻觉太过惊讶。至于破掉法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无数年！”白师姐一声惊呼，然后皱着眉想了好久才说道，“这炼心的法门真凶险。我怀疑你的经历另有隐情，也许那根本就不是幻境。这些话先不谈，你看清楚了没有？悟到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