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拿杯子的手明显抖动了一下,前辈似乎也觉得很意外。他们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厚颜无耻的人?反正我无所谓,灵茶啊,带了个灵字,肯定不是凡物,别说一壶,一桶我都能喝下去。
“你啊你!喝茶也得看缘分,你往杯中续一续,看究竟是有还是没有?”前辈端着茶杯,一副陶醉其中的样子。
茶水温热,温度有些高但却是不烫嘴的。我一口饮尽了。清香怡人且有回甜,一道热气如同一条线直达胃部,然后汗就下来了,真让人浑身舒坦。而且虽然出汗却并不觉得热,呼吸之间只觉遍体清凉。好茶,果然是好茶,再没有见识的人喝下这一杯茶后也应该有所觉察,这必然是罕见的珍物,茶中的圣品。
也没想着细品,放下杯子后就抓住了茶壶,前辈让我续茶,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但茶壶入手却非常轻,略一晃荡,没有任何其他的感觉——这茶壶像是空的。急忙掀开壶盖,果然是空的,别说水,连茶叶都看不见一片。
心里满是不解,我不动声色地盖上盖子,将茶壶放在了桌上。
古月也喝完茶了,他将杯子轻轻放下,似乎是在闭目养神。看他的脸色似乎已经没有大碍了,这茶水果然不是一般的东西。
前辈:“元气亏损,一杯茶哪里足够?你也续一续。”
古月被吓了一跳,睁开眼睛后呆坐了一会儿这才拿起茶壶。壶是空的,但他却像是没有任何感觉一样,很自然地倒茶。
我本想笑话他,可是壶中偏偏倒出水来了。七分满,他放下了杯子。杯中香雾缭绕,是灵茶无疑。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也不等他放下壶,我一把夺了过来,掀开盖子,里面仍然是空的,不仅空而且干燥,就像从来没沾过水一样。把壶放在桌上,我默默无言。
前辈拿起了壶,给自己的茶杯添茶水,壶时高时低,反复了三次。我知道这是倒茶的技巧,有个名目叫凤凰三点头。对于这些麻烦的事,我向来是嗤之以鼻的,但现在我的态度却完全改变。壶中仍有茶水,那从壶嘴淌出的一线如云雾般的茶水随前辈手法的变化而变化。我看得一愣一愣的。
最表面的变化是形态,这茶如水如雾如烟,或高或低,或迟或缓,似乎有无穷变化。其次的变化是声音,水入杯中,初时清亮,而后低沉,高低错落,重岩叠嶂,即便最负盛名的音乐家都弹奏不出这样的乐章。最让人沉迷陶醉的变化要数香气了,同一壶茶水,香气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同,但我偏偏感觉到了不同;很早就说过,我的鼻子并不十分灵敏,这可以算是学生的通病,不患慢性鼻炎的实在是很罕见;这壶茶的香味清幽深远,若有若无,而且还处于不断的变化中;温度,动作缓急乃至鼻翼的抽动都会对它产生影响,似乎一壶茶里包含无穷的香味。
前辈浅尝一口后,对我说道:“你直接续茶即可,何必去看呢?眼见皆是虚妄,你只有一杯的缘分,莫要多想。”
我还能说什么?默默点头,一切只能归于命数了。
“茶也喝了,我再送你们一场缘法。”前辈站起身来。“你们看那张弓。”说着,前辈将手一指。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里哪有什么弓?除了一面被繁花绿叶装点的墙壁外,空无一物。我当下就要出演反驳,但前辈两字刚一出口,一张巨弓就出现了。
它是凭空出现的,伴随着巨弓一起的是一支长箭。巨弓造型古朴,长箭的箭头闪着幽光,也许是错觉,我看到巨弓在缓缓张开。
死死盯住弓箭,我当然得对自己的小命负责。偷偷看了眼前辈,他的神色倒是没有任何变化。再瞟一眼古月,他比我还要紧张,像是随时会跳起来。
前辈让我看,那肯定用意很深。我当即抛下杂念,认真细看。弓如满月,我仿佛还听到了弓弦崩紧时的响声。
而就在这时,前辈一挥衣袖,箭射了出来。说时迟那时快,离线的箭就如同一道光线飞了过来。我下意识想躲但已经来不及了,慌乱中只来得及闭上眼睛,手还未举起来,头还没有低下去,那种被击中的感觉已经蔓延开来。
生存或者死亡,这是个问题。或许所有人在濒临死亡时都会变成哲学家。细想也是,为膏粱谋,为屋舍思,平日里要操心的事实在太多了,哪有闲暇去思考这些不值得细想的东西?我在有思和无思之间徘徊,仿佛陷入了无底的深渊。在失去意识之前,我想起了那杯茶水的香气。
这一切又都是幻觉么?凡有所相皆是虚妄,眼见的又有多少是真实的呢?这样的事我已经经历过许多次,早已见怪不怪了。我的情绪很低落,不为刚才的幻象而为自己的愚蠢。既然早有相似的经历,我为什么要把茶壶盖掀开?同样的坑,我已经掉下去无数次。
前辈安坐如钟,古月面色红润。这二人,既看不出谁刚施过妙法,也看不出谁元气大伤。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坐正了,但眼角的余光还是不自觉偷偷看向他们。
前辈淡淡地说:“你的修行很是奇特,我无能为力了。刚才我以灵茶为引,挥袖间以箭道直入人心,最后仍是一场空。这箭道你也见识了,往后大可独自修行。古月重历劫数,他的经历或许对你有些帮助。”
我很难受,如此轻描淡写地带过,我就像一粒微不足道的扬尘。这种被人忽略的感觉让我感到窒息。说是给我的机缘,其实是借机点化弟子吧,这样的事我已经很有经验。但难受归难受,我还是得知足。古月劫数尽了,没必要重历,前辈这样做多少也是因为我。而且最关键的,点化不点化全在前辈,他若对我不闻不问我又能如何呢?
怀着一点卑微的希望,我用期盼的眼神看向古月。他神色有点异常,整个人又变得猥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