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形容狼狈的唐秀秀和绿芜猫在芜城的城楼之上,密切关注着城中是否有跟踪追赶她们的人马队伍,连大气都不敢出。
回想着方才险恶的火场,绿芜仍旧心有余悸,若不是自家小姐及时发现阴谋,只怕中了蒙汗药的自己此刻已经变成一具焦尸葬身火海。后怕之余不由感到懊恼:“都怪绿芜识人不准,才会差点连累小姐遇险。”
“别自责了,你看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唐秀秀伸手为绿芜擦去脸上的烟灰,从火海中死里逃生的二人皆是衣冠不整,被烟灰熏成花脸,看起来就像是背井离乡的难民。
唐秀秀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通天火光中面目狰狞的纵火之人,便是白日那个笑得风轻云淡让自己叫他五哥的楚璟霙!
“小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纠结片刻,绿芜小声问道。不知为何,从方才开始唐秀秀就一直沉默不语,看起来既不伤心也不愤怒,而是若有所思平静。
唐秀秀从随身的锦囊里取出半块青黛,接着将自己的帕子展开铺在城墙上,借着天际的星光低头奋笔疾书。知晓自家小姐定是在想法子,绿芜只好在旁好奇的等待。
很快唐秀秀便将写满字迹的锦帕叠好,又将腕子上戴的手钏取下一并交给绿芜道:“骑着马一直往北边走,五日后会到西京城。你带着这个手钏去城中的国师府,将帕子交给那里的主人,他会帮我们度过这次难关。”
情形危急之下,唐秀秀只得求助于在北沧坐镇的师伯琉璃。希望他可以面见北沧王楚释天拆穿楚璟霙的阴谋。
“奴婢要是将这送去,那你还要留在这里么?”一想到要留唐秀秀独自在这个险恶之地她就十二万分的不放心。
“不,我会去燕关岭。”唐秀秀淡然一笑,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前方虽然战火肆虐但那里有楚煜,有他在身旁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唐秀秀都觉得自己底气十足。
更何况若是她不赶过去提醒后方的危机,只怕楚璟霙的阴谋就要得逞。万一北沧战败,百姓陷入水深火热,那么楚煜就会沦为万人唾弃的罪人!
“可是……”绿芜仍旧有些犹豫。
“没什么可是的!难道绿芜不相信我?”唐秀秀出声打断绿芜的担忧。“好在我们现在还有一匹大宛良驹,你骑着它快些上路,万一天亮了被人认出,我们俩都得遭殃!”
唐秀秀认真起来时,一双晶亮眼眸中装着满满的自信,光芒四射的让人几乎舍不得移开眼。在她的再三催促下,绿芜依依不舍的上马飞驰而去。
望着绿芜渐行渐远的身影,唐秀秀总算是松了口气。自己能躲过这一劫还要多亏了那串神奇的火麒麟甲手钏,难道是楚煜与她心有灵犀,冥冥之中一直保护着自己?
在寒风吹彻的城墙顶唐秀秀盘膝静坐,梳理着几日以来的纷繁思绪。起初楚璟霙的热情好客,的确打消了她的戒备之心,渐渐对这位楚煜的兄长生出几分好感。之后又在楚璟霙手下多日抄写着粮簿账本,希望可以为北沧战事尽绵薄之力。她有些困惑,为何楚璟霙会突然对自己起了杀心?
忽而一道灵光闪过:当她提起百姓贱卖米粮之事,楚璟霙似乎毫不意外!说不定这件事的背后主谋就是楚璟霙!而且百姓怨言所指毫无例外都是领兵出征的楚煜,做出此事的人必然会是最大受益者。唐秀秀将这些事情放在一起比较,很快就发觉其中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根本就是楚璟霙针对楚煜的惊天阴谋!借着大司马的名义低价征粮,将恶名推到楚煜身上,同时对自己杀人灭口。若不是今日被自己侥幸逃脱,只怕楚煜这次真的是在劫难逃!
“既然你不仁在先,那就别怪我无情无义!”唐秀秀默默的握紧双拳,愤怒看向天际墨色云定。起码在她的心目中:善良不等于懦弱,宽容不代表逆来顺受。唐门祖训有云——有仇不报非君子,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天蒙蒙亮时,芜城中郁家当铺里来了位特殊客人。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少年秀才对掌柜亮出了貔貅令——那是郁家上位者才会持有的信物。
而且这位少年秀才更是开出惊人条件:“三日之内,将芜城所有能收购到的粮食按公道价格买下,尽数运往燕关岭以充北沧军粮!”
不出几日,芜城中的粮草很快便集中到郁家人手中,足以撼动九州大陆的百年巨贾征粮,自然很多百姓乐得交粮。
而此时唐秀秀正马不停蹄的奔驰在通往燕关岭的荒野中,每日风餐露饮,恨不得下一刻就能赶到千里之外那个战火纷争的城池。不知过了多少驿站,也不知道换了多少马匹,唐秀秀终于在一个弯月如钩的深夜赶到了上河北岸。
远远望见在夜风中飘扬的绣着“楚”字的大旗,唐秀秀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加了几鞭策马向那座营帐奔去。
听闻奔马嘶鸣,守夜的将士拦住了驾马的唐秀秀。“在下奉琉璃大人之命,特来传令!”稳住奔马的唐秀秀,连忙朗声报上师伯的名号。
不久,奚容便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体格庞大的阿里不花,旁边还有一位面生的将领。
唐秀秀翻身下马三步并两步便冲到三人跟前急匆匆问道:“楚煜人在哪里?芜城情况有变!”无意间却注意到奚容一袭素缟加身,像是刚办完丧事。至于阿里不花和那位将领也是在征衣之外臂束黑身披麻。
屏退守夜的将士,奚容忽而朝着唐秀秀恭恭敬敬跪地,悲怆道:“北沧铁骑赢得燕关岭一役,以祭王爷在天之灵。请王妃节哀顺变受微臣三拜!”身后跟着的阿里不花和乌金也是立刻伏地恭敬跪拜。
“你说…谁死了……?”唐秀秀只觉得眼前发黑,连日奔波的疲惫让她觉得天旋地转。
“景汐敌军已尽数渡江败退,王爷不慎中了敌军陷阱,从马上坠落崖底。军中派出将士搜山五日,仍旧没寻到尸首。”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奚容你们都在骗我对不对?楚煜他不可能有事的!”唐秀秀语无伦次上前揪住奚容的衣领使劲摇晃,希望他能告诉自己这个噩耗不是真的。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此时面对着唐秀秀近似着魔举动,奚容也不禁红了眼眶。“微臣有负王爷重托……”
不远处,被拴在在马厩的火流星嘴里死死咬着主人的半块黑色衣角不放,掉下大滴大滴的眼泪。从楚煜坠落崖底的那日起,这匹汗血宝马便不肯再吃料饮水,原本油光水滑的皮毛变得黯淡无光,濒临死亡般卧在那里任谁呼喊都使唤不动。
破晓时分,天色青冥。唐秀秀独自坐在陡峭悬崖边,目光空洞望向身前的万丈深渊。从崖底呼啸而来的寒风像是不知名野兽的咆哮嘶吼,在空旷峭壁间激起回声阵阵。
被冷风吹得直打哆嗦的唐秀秀抹了把眼泪,她根本不能相信,那个笑着说要为她再添新妆的楚煜就这么从世上永远的消失了。
奚容和阿里不花小心翼翼的守在唐秀秀身后,生怕她一个想不开就跳崖轻生。
“棺材脸,你一个人在那边是不是很冷?”失神的唐秀秀忽而自言自语喃喃道。
细不可闻的声音听得阿里不花寒毛直竖,捅了捅身旁无比紧张的奚容道:“大人,你说王妃她是不是悲伤过度变成傻子了?”盆钵般大小的手指在自己脑袋上比划着。
奚容冷冷的目光吓得这位口无遮拦的大老粗立马闭嘴,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
失魂落魄的唐秀秀继续对着空气念念有词,一颦一笑就如同楚煜正陪在身旁那般。“以前只知道你的穿云刀法了得,没想到带兵打仗也是不在话下。你看,景汐大军已经败退到上河南岸了,这一战是北沧赢了!”
奚容看着唐秀秀有些古怪的笑容,心中顿时升起不详的预感,“快去拦住王妃!”在阿里不花还未反应过来时,他就已经冲了出去。
“别担心,我很快就去陪你。有些事终究是要到了那边才能说清。”唐秀秀忽而灿然一笑,起身对着向她奔来的奚容摇摇头,身体向身后的万丈深渊仰倒,转瞬间就像只轻飘飘的风筝从崖顶坠落下去。
慌忙赶到悬崖边的奚容只来得及拽住那只随风飘散的蓝色发带,至于阿里不花则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知所措,呆愣愣得看着唐秀秀就这么毫不留恋的跌落深渊。
气急攻心的奚容用力得一拳打在崖顶的岩石上,登时血流如注。明明以前他在效忠时就曾发誓:今生定要追随楚煜百死不悔!没想到短短几日之间,誓死效忠的二人就这么魂断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