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记:
落日残,晨曦缈,浮生尽月朗星稀。
青山隐,碧水存,一世陨落雪玄丝。
丹青浓,情意浅,三生筝歌渡莲池。
墨痕清,泪眼浊,浅黛残樱爱恨痴。
伊人归,卿若去,舞尽倾城万灯凄。
(一)
牵着拓跋樾这个拖油瓶走进一方茶肆,青央抬头看了看额匾:流仙阁。
“客官,喝点什么茶?”店中小二很是热情,“咱这儿的说书先生正说着呢,您快些吧!”
青央微微颔首:“一壶上好的碧螺春。”语罢轻移莲步,寻着一僻静的阁楼角隐了。小二见状很识趣地不再叨扰她。
“娘亲,我还要吃桂花糕!”淡漠地瞧着邻桌的红衣小女与娘亲撒娇,青央没来由地觉得口中碧螺春的滋味有些苦涩。
若不是六年前拓跋族的那般种种,自己应当也如是承欢娘亲膝下吧?
两年前,突厥进犯拓跋,拓跋战败。拓跋宸和月姬被俘,而青央则独自带着年仅四岁的拓跋樾流亡天下。
“青央,本王.....“稚嫩但透着镇定的声音打破了青央的沉思。“要叫姐姐,”青央伸手要拍拍拓跋樾的脑袋,却被他不悦地挡开了,“你怎么了?”
拓跋樾一向少年老成,小小年纪便已为人冷静理智,颇有王者风范。青央倒有些担心他幼年历经过多波折,没了孩提应有的烂漫。
可转念又不禁苦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自她出生起便没有见过她的生身父亲。娘亲从小教她习武,小小年纪又细皮嫩肉的她总是不小心将自己划伤,但娘亲却总是狠心地让她自己处理伤口,她不是没有怨过娘亲。但现在想来,娘亲也是害怕,会有如今吧。
“青央!”拓跋樾用肉嘟嘟的手指弹了弹青央白皙的额角,远山秀眉微蹙。
“要叫姐姐啊。”青央拂了拂额上有些凌乱的墨发,颇有些无奈。
“你成日里发呆,到底有没有听本王讲话?”拓跋樾快要把手指戳到青央的额上了,像个小怨妇似的嚷道。
抿了一口已凉得有些发涩的碧螺春,青央蹙了蹙柳眉:“你到底要说什么啊?”语罢,不顾拓跋樾那已有些发青的小脸揉了揉他柔软的发丝。
“本王要习武!”拓跋樾的小脸因激动而涨红起来。
“噗!”青央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你要习武?!为何?”
拓跋樾淡定地点头:“本王已经决定了,从现下开始习武。估摸着等到了突厥境内,本王的武艺大能抵突厥之将,加之青央你,呃......武艺高强,应当可以成功救出本王娘亲和父王。”
若不是拓跋樾这番话,青央都快忘了此番南下是做甚了。
“不可!”青央的手由于过于激动而重重地拍在案上,引得邻桌的人纷纷侧目,青央尴尬地咳嗽两声,“这个......樾儿啊,你习武一事,还应当多加思量啊。”
拓跋樾薄唇轻抿,冰蓝色的澄亮眸子闪着疑惑的光:“为何?”
对邻桌的人拱了拱手,青央“唔”了一声,嘟囔道:“你还太小......”
诚然,青央如此激动并非因拓跋樾年纪尚轻,只因她仍谨记娘亲临终前的嘱托,太白金星转世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切不可拥有过强功力,如一旦堕入魔道,世间将会大乱!
“唉。”不知不觉间,青央已叹息出了声。
拓跋樾只是个孩子啊,一出生却身受缚束;他仅是想要解救自己的父母呵,却不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命运对他是何其不公啊。
“本王明白了,青央。”拓拔樾淡淡喝道。默了半晌,他猛地靠近青央,呼吸都在鼻间:“你真的,只当本王是个孩子么?”
青央盯着他如火的目光,慢慢地点了点头。
“你就当本王从未问过你。”拓跋樾重新坐回椅子,语气中有些听不出的复杂情绪。
“你你你....”青央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现在的小孩子,也太,太早熟了吧?!他们之间差得有十岁啊,她不当他是小孩子,还当他是什么?
拓跋樾挑了挑眉,咧开嘴笑了笑:“青央你脸红什么?”
青央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一秒,她死的心都有了。
她的脸,可真滚烫。
直到她看见拓拔樾眼中的戏谑意味越发浓郁,才恍然发觉,自己.......好像被调戏了.......被一个小自己十岁的小男孩!调戏了!!
拓跋樾!!!
青央真是没脸回家见老祖宗了,呜呼哀哉。
“好了,”拓跋樾无奈开口,“你这么大个人了,也不嫌丢脸?”这这这,怎么听怎么像娘亲在教训女儿吧......
“反正丢的是你们家的脸,你照样可以给你们拓跋家争光。”青央没趣地道。这这这,怎么听怎么像小媳妇跟夫君置气吧......
“小二!上两壶好酒!”青央扬声道,对拓拔樾挑了挑眉,“喂,小子,你要不要喝点?
拓拔樾轻笑两声:“你不是不喝酒么?今日格外兴奋?”
小二将两坛上好的烈酒端上来,青央从钱袋中取出两枚碎银,递给小二:“小二,给。”
“多谢女侠!”小二拿着赏钱欢天喜地地连声道谢。
青央将一坛酒递给拓拔樾。拓拔樾犹豫着接过来,抿了一小口,几秒钟后,小脸立即红了起来。青央拍了拍他涨得通红的小脸,一把夺过酒坛:“哈哈哈!小子,不会喝酒还逞能!”
拓拔樾翻了个白眼,晕晕乎乎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青央无奈地摇着头独自饮酒。
一个人将两坛酒喝完,青央也不免有了些许醉意,迷迷糊糊间却忆起许多往事。
记得几年前,拓拔樾刚出生时,青央方才十二。
月姬是在午夜丑时发作的。那时拓跋宸刚好随军御驾亲征,月姬没了依靠,在榻上哭得死去活来,就是无力生产。拓跋上下人心惶惶,太医都称无力回天。
青央忆起娘亲临终前的嘱托,疯了一般冲到月姬榻前,不顾侍女的阻拦,对着月姬吼道:“你想想你的孩子!!陛下正在边疆征战沙场!他在用生命保卫家园!保护你和孩子!!你就算不要命你的孩子却是无辜的!你不要太自私!你的孩子如不能顺利出生天下则将大乱!!”
“我,我的孩子......“月姬像是清醒了些,开始用尽全身气力生产。
青央吼得声嘶力竭,扶着床梁大口喘着气。侍女对她行了个大礼,万分感激:“多谢青央女侠救命之恩!”青央冲她摆了摆手。
天刚蒙蒙亮,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长空。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是个小皇子!”侍女喜极而泣,抱着皱巴巴的婴儿下跪磕头。
月姬已累得睁不开眼,却用尽全身气力抬起眼皮:“给,给我看看......”侍女将婴儿置在月姬怀中。又用毛帕拭了拭月姬额上的汗水。
“娘娘,小皇子应起个什么名儿呢?”侍女兴奋地问道。
“请,请青央女侠为吾儿定名.....”月姬虚弱地对青央点了点头。
青央蹙着眉思量了会儿,道:“不如......便叫樾儿吧,木字旁一个穿越的越,意为穿过荆棘,重见光明。”
“樾儿....拓跋樾。好名字!“月姬缓缓念着,叹道,“望我樾儿能携我拓跋,穿过荆棘,重见光明。”
一恍数月过去,拓跋樾已不再是那个皱巴巴的“小老头儿”了,反长成了肉嘟嘟,胖乎乎的一大胖小子了。成日里啼哭不止,谁哄都不行,唯独到了青央手中,他便不哭也不闹了,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但只要青央一松手,便哭起来,还“咿咿呀呀”的尖叫,害得青央终日夜不能寐,连进食都得抱着这小祖宗。
几日过去,青央便清瘦了不少。
月姬对此颇为抱歉,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日日让侍女送燕窝啊,大枣啊的补品,让她“好好儿补补”,可,可青央抱着拓跋樾,哪儿有时间“好好补补”啊......
不过苦是苦点,但幸而时间不长,拓跋樾满周岁后,便渐渐离得开青央了。
自拓跋樾会说话,能下地起,他便处处显得格外老成,没有寻常和孩童的哭闹,还日日苦读诗书,青央至今难以忘怀,一个二三岁的孩提坐于窗前用含糊不清的口齿吟诗作赋的情形。
而后,拓跋樾便以长者的姿态教育起青央来,还张口闭口都是从《论语》、《孟子》等古籍中的经典名句,而青央从小随母闯荡江湖,不过是勉强识字之人,每每拓跋樾念起“之乎者也”,她便头疼不已。于是,这两个相差十岁但心理年龄貌似差不多的人见面便掐。
再后来,便到了突厥来犯的时候。
拓跋宸御驾亲征前道:“青央女侠,孤此次若是回不来,樾儿和月姬便拜托您照看了!这大好河山,必属我拓跋!必属樾儿!”
月姬去前线寻拓跋宸前道:“青央女侠,求你保护好我的孩子!让他终有一日,为拓跋雪耻!”
青央点头。
就这样,忆起了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