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荆鬼使道,“你与郁时润本命不该绝,是当差的小鬼误勾了你们的魂魄才将你们拽入地府。本说,即便是阴差出了差错,让死者返阳也是从未有过的先例,顶多在这些冤魂投胎后再在来世做出补偿,所以说你们正是赶上了好时候,这可是古往今来第一遭,等下次再有这样的恩典时,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我近来正是为此事而忙碌。”
晏庄这段日子以来就一直后悔生前太过激愤,不该如此草率了结了自己。她本以为这辈子再也无法回到家人身边,一心只想着能尽早饮下孟婆汤最好。如今听荆鬼使一言,心中有了期待,一时激动不已。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事儿太过匪夷所思。
晏庄与郁时润不同,她已死了一段时日,肉身若保留到现在,只怕已变得不堪入目,且很有可能早被人卷席而葬了。就这样还能够回到阳世,她又该以何等面貌去面见亲人?这太过荒诞了,于是她对荆鬼使提出了疑问。
荆鬼使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届时你若真有本事能够返阳,我自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晏庄冁然。
郁时润道:“这真是太好了!”
荆鬼使道:“喏,过了前面这座吊桥,不远处便是附生塔,能到这里来的人皆有权利争取返阳的机会,只不过返阳是真,却没这么简单,只有在附生塔里成功通过考验的人最终才能回到阳世。”
晏庄迫不及待地问:“那又是什么样的考验?”
荆鬼使道:“再等等吧,等过几日人都凑齐了,我再一并告诉你们,省得要我多解释几次,麻烦。”
看来不止他们二人得到了这个机会。
郁时润与晏庄只得按捺住躁动的心情,又在桥头等了三日。
这几日内,吊桥附近陆陆续续出现了许多游魂,一时变得热闹起来。
晏庄常年待在深宅大院里,不习惯与陌生人相处,是以并不怎么与这些人交流。
倒是郁时润,约莫是长得出挑的缘故,瞧着气度不凡,不时有人过来与他攀谈。这些人偶尔会瞥上晏庄几眼,见她与郁时润似一对璧人,又年纪轻轻的,还有将他们误认为殉情鸳鸯的……
郁时润见晏庄露出窘然,又羞又恼,只得连忙向众人解释他们只是青梅竹马,生前都已各自成了家的。似是有人瞧出了郁时润对这青梅竹马怀有着情愫,便与他开玩笑道:“那也是生前的事了,待返阳之后,一切还不是可以重新开始?”
晏庄便彻底黑了脸,暗骂这些人轻浮,一个人走得远远儿的,让郁时润好生无奈。
晏庄坐在土丘上打量着这些人,只见他们形形色色,三教九流应有尽有,她活了十五个年头初次见到如此鱼龙混杂的场面。这些人里,有的是体魄强健的乡间汉子,有的是婀娜多姿的妖艳舞娘,有的是面如傅粉的文雅书生,亦有的是英姿飒爽的江湖侠女,更有目光如炬的白叟老儒,及天真烂漫的少男少女……
她就这样百无聊赖地打发着时间,直至荆鬼使再次出现,这里已整整聚集了三十个人。
荆鬼使仍是没有现身,只有一个声音传达至每个人耳里:“人已到齐,可以过桥了。”
陡然一阵狂风刮起,破除了桥上的雾障,吊桥的另一端便显露出真容。
只见桥身笔直地向前延展出去,能清楚看见悬崖那头的风景。一座楼阁式古塔高耸入云,直指天际,在漫天沙尘的晦暗天地中,挺拔得仿如一根支天神柱。
众人接踵踏上吊桥。
晏庄走在最后,朝吊桥下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没有什么风景可言,底下是一片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郁时润有些心神不定,不时瞥向晏庄,直至走到附生塔下,众人依次进入塔内,要轮到晏庄时,他陡然叫住晏庄。
这一路上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被晏庄看在眼里,晏庄索性站定,等他把话说完。
郁时润便道:“庄儿,如若咱们最终得以顺利返阳,回到阳世之后,你是否会与殷其煊和离?”
晏庄迟疑,她从没想过这件事。
这番话在郁时润心底已酝酿许久了,他直言不讳道:“我只是觉得,英国公府于你而言着实不是个好归处,若是咱们这趟能够活着回去,我看,你还是尽早离开殷家吧。”
晏庄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道:“这是不可能的。”
郁时润感到意外,诧异道:“你莫不是对殷其煊还存有情意?”
晏庄低语:“我不知道。”
见她这副模样,郁时润已是了然,蓦然想起那日他与晏庄被人“抓奸在床”的情景。每每一想起这些可笑的画面,他对殷其煊便充满了鄙夷。
晏庄尚未及笄时便嫁入英国公府,与殷其煊做了一年夫妻,一年的时间虽是短暂,却足以让一对夫妻了解彼此的秉性。对于男女大防之事,晏庄惯是秉节持重,往时他忍不住去摸摸晏庄的小手,这小姑娘都会被吓得不知所措,一个劲儿地骂他轻浮无礼。那时的晏庄尚还整颗心都系在他身上,对于他的触碰都如此抵触,之后他向晏家退了亲,晏庄便嫁到了殷家,只怕一想起这些旧事便将他恨到了骨子里去,又怎么可能与他再有瓜葛?
殷其煊能不清楚这些?可这位世子居然连问也不问,那日径直提剑入屋,扬言要杀了他和晏庄。若非是国公夫人出面制止,只怕那时他与晏庄都成了剑下亡魂,不过现在也没差了。
那殷其煊若真爱晏庄,又岂会一点信任也不给予晏庄?就算殷其煊要怒他也理解,可连真相都未查明,这位世子便大发雷霆,责备妻子不知检点,只管在众人面前羞辱自己的妻子,这样的夫君还有哪里值得晏庄惦记?
晏庄不欲多言此事,只道:“你说的和离,我不是没有想过,可是我根本没资格去提。”
郁时润一怔,他想得太多,却没考虑过晏庄如今的处境,在世人眼里,晏庄无疑是犯了七出之条中的淫罪,犯了妇德的女子,又岂有资格向夫家提出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