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郭天饱平常巡察生产车间的习惯流程,他通常是先视察铸造车间,然后是加工车间,接下来涂装车间,再下来是电镀、抛光车间。可这回郭天饱绕过了铸造车间,因为那里的环境太恶劣了,既高热,又噪音刺耳,他觉得不方便带杨淑童进去,她可是个生活上很讲究的娇女子。
郭天饱首先带杨淑童来到加工车间,这里集中了厂里最值钱的设备——数控机床,巨大的车间厂房里,成四纵排列的数控机床一眼望不到边际,机器所发生的噪音夹杂着机油、冷却液的气味如急风暴雨扑面而来。
郭天饱问杨淑童:“感觉这里这样怎么样呀?”
“我记得我头次来的时候一下就这里气势就给镇住了,感觉这些设备排列起来简直气势磅礴,就像是千军万马。”
“如果你说的不是恭维话,而是发自内心话的话,说明你与工厂有缘分呀。可有些来我们厂应聘的大学生,来这里一看,立刻就厌恶了,什么话都不说扭头就走。”
“其实我过去从没有接触过工业企业,一点也不知道商品是怎么制造出来的,觉得它们像是从商店里长出来的,只要你有钱,就可以尽情取你所需。到了工厂车间里的这种环境里一看,我觉得这些产业工人十分可敬。”
郭天饱不以为然地说:“你可别太抬举这些工人了,这些人可是鬼得很呢。小杨,你有没有觉出来他们在搞什么名堂吗?”
杨淑童一下被郭天饱给问住了,她所能看到的只是车间里,工人个个坚持岗位,秩序井然,所生产产品堆放陈列的整齐划一。
郭天饱竖起耳朵听了听车间里的噪音接着说:“这些设备的声音,我听了好多年了。设备和人是一样的,也是会说话的,他们那里不对了,是会告诉你的。”
杨淑童听郭天饱这般说很是惭愧,因为加工车间的设备所发出的声音在她听起来都是一样的,都是噪音而已。杨淑童谦虚地向郭天饱求教道:“你说过的,产品也会说话。我很想跟你学学怎么鉴别产品的优劣。”
“我做你的师傅不是最佳人选呀,厂里比我内行的人太多了。”
加工车间内有专门堆放产品的区域,并且不同类别、不同型号的产品都各有各的规定的堆放位置。郭天饱专注地端详着一批回炉件(报废产品),良久后他问杨淑童:“你晓得我们生产流程吗?”
“大概的流程是:先在铸造车间生产出铸件,然后再到加工车间进行车床、铣床的加工,再下来是到涂装车间喷漆,或者到电镀车间进行电镀、或者到抛光车间进行抛光。我只知道个大概,每个车间又有每个车间的工序,这更细的流程我就不清楚了。”
郭天饱接着问杨淑童:“我们的生产是从铸造车间开始的,如果客户需要一万件产品,那么铸造车间的应该生产多少件铸件,才够加工车间加工用的呢?加工车间又该加工多少件工件,才够其他几个车间用的呢?”
杨淑童知道郭天饱这个问题可不是随便问的,他思量了片刻才回答说:“铸造车间只生产一万件铸件肯定不够加工车间用的,因为在每一道工序中多多少少会出一些不良品或者报废产品。至于铸造车间到底该生产多少铸件,那要根据我们产品的报废率来定了。”
“你所说的这个报废率,也就是损耗,这可是很难控制的,每生产一种产品的要经过工序流程是非常多的,每一个环节上都有可能出现不良品和报废品。这铸件毛坯如果生产的少了,到下一道工序会不够用,可生产的多了,又会因为过剩而造成浪费,造成成本增加。如何控制产品加工过程中的损耗问题,很是让人头痛呀,我过去就一直没有办法解决好。”郭天饱说到这儿又考核似地问杨淑童:“你是学过企业管理的,你有什么好的解决方法吗?”
杨淑童再次感到惭愧,难为情道:“我学的那些只是纸上谈兵的东西,真要是论管理,还是得依仗像有你这样有实践经验的人。”
郭天饱说:“其实管理的事情,我也搞不来的,我一直搞不清楚的二件事情,第一,我们生产的成本到底是多少;第二,在质量管理,出了次品,总搞不清楚问题出在那个环节上。”
“这怎么可能,你过谦了吧。”
“生产管理上的事情,没有什么好谦虚的,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嘛。我呀就是个开馒头店的水平。”
“开馒头店,这——”
“开个馒头店很简单,首先这账就很好算,成本无非是面粉、燃料、人工、水电,盈亏很容易就能搞清楚。可开工厂就复杂了,物料太多了,有数百种,甚至上千种,产品种类又太多,又是数百数,上千种,而生产不同的产品,所经历的工序各有所不同,这成本就很难算的清了。生产过程中只要出现残次品,成本就会上升,而往往出了残次品,又很难搞清楚是那个环节造成的质量问题,因为产品的生产环节太多了,即使搞清楚了,也不好处罚工人,每个工人都可以有理有据的把出次品的原因推到上一工序去,比如涂装车间可以推给加工车间,加工车间出质量问题,可以推到铸造车间,铸造可以推到原料问题上,推到采购身上。”
杨淑童觉得郭天饱说这些是别有用心的,她思量片刻最终明白:怪不得厂务会上,众干部们都不愿意接受新产品呢,做已经很熟悉的老产品尚且这么费劲,更何况做新产品呢。杨淑童不露声色地说:“说了半天,你还没有教我怎么鉴别产品的优劣呢。”
郭天饱这才看起那些堆放合格产品来,在车间规划的一块产品堆放区里,合格的产品分为两列堆放,之所以要区分开,是因为一列是晚班工人做的,另一列是白班的工人做的。郭天饱在两列产品中抽样做一下比较后问杨淑童:“你看这两批产品有什么不同吗?”
杨淑童仔细端详了一阵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夜班和白班所生产的这一批产品种类和型号完全是相同的,产品从表面上看完全一样,杨淑童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差异。只好无奈地请教郭天饱。
郭天饱只扫了一眼产品,就对杨淑童说:“这夜班做的产品明显比白班做的刀纹粗。”
“刀纹粗?这我到没有注意,这会影响产品质量吗?”
“问题不大,你都看不出来,客户也一样看不出来的,客户也是普通人嘛。再说这批是涂装件,上了油漆,刀纹粗就更看不出来了。不过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同样的产品,用同样的车床车出来的,白班和夜班做出来的会不同呢,会一个刀纹粗,一个刀纹不粗呢?”
杨淑童又被郭天饱问住了,她觉得自己在郭天饱面前简直是个白痴。
郭天饱接着说:“一看这产品我就晓得,上夜班的那帮工人在机器上做了手脚,他们把车床的转速调高了,数控车床的转速一提高,这刀纹就会粗了。”
“那他们为什么要把数控车床转速提高呢,他们这样做图什么呢,这样做对他们能有什么好处呢?”
“当然有好处了。这加工车间实施的产量工资,每个工人都有产量指标,车床转速一提高,加工一件产品耗时就少了,这就能提前完成产量指标了。这样一来,夜班的那班人,十二个小时的工作,八九个小时也就能干完了,剩下的时候就可以偷懒睡觉了。”
杨淑童惊讶道:“会有这样的事儿!那提高车床转速,就算不影响产品质量,除了工人偷懒以外,还会有其他方面的不良影响吗?”
“对设备会有影响,车床的刀具损耗会增加的。”
杨淑童感慨道:“看来做老板真是不容易呀,不懂行还真让工人给闷了。”
郭天饱对杨淑童说:“你要是在这里长干呀,跟这帮工人斗心眼的日子还长着呢。”
杨淑童非常不能理解,为什么郭厂长明知工人在偷工减料却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她不好直问,便绕着弯子试探说:“郭厂长,我记得你说过,有什么样的消费者,就有什么样的制造商,可我总觉得我们不应该因为消费者对产品品质要求不高,就不用心去提高产品质量,这样下去会形成恶性循环的,我们的产品就会越做越差。”
“就算是这样,这种局面也不是我们一家企业能改变的。企业是逃不出体制的制约。”郭天饱说罢,把那把在仓库拿的游标卡尺塞了杨淑童:“你好好看看这个吧。”
杨淑童接过那把游标卡尺,不解郭厂长是何意。她正欲细问原由。郭天饱忽然接了个电话后,说有急事要去处理,就匆匆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