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一天,在上海市某派出所里,出现一位五十多岁左右的男人,身穿一件深蓝色的衬衫,一条米白色的裤子,松松的扎在上衣外,脸庞有些清瘦,眉宇间不知为什么总笼罩着忧郁的神情,两道剑眉下深藏着一双大眼睛,透着深邃的智慧与灵气,不时地向外张望,脚上是一双黑白相间的意大利皮鞋,踩在陈旧木地板上发出吱吱的响声。椅子上坐着一个年轻姑娘,拉一拉走动着的男人衣袖说:
“爸爸,你还是坐下来等吧。”
男的叫陈若华,由台湾来,是专程回来寻亲的。几天来,通过地方政府的帮助,见过几个符合条件的适龄青年,但都不是自己要找的人。昨天有一个小伙子,进门就喊:
“爸爸,你终于来接我了,我的亲爱的爸爸。”
经过了解,这年轻人的养父母是他的舅舅与舅母,当年,这家人的妹妹还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大姑娘,在工厂做工,夜里回家的路上,被坏人强暴后怀孕生下这个孩子,为不使此事传播出去就由兄嫂代养至今。还有一个进来就磕头说:
“爸爸呀,你快些把我接走吧,这穷日子我可过够了,总算过到头了……”.
除此,还有几个,都说是陈若华的亲生儿子,但陈若华凭直觉都认为不是。今天是最后一天,下午的飞机就得回台湾了,但这最后一个却迟迟不来,抬起手腕看看表,快到十点钟了,本来约定时间是八点半,陈若华与女儿陈莲莲八点钟就到这里等候了,所以急得陈若华坐立不安,女儿宽慰他说:
“爸爸,不要着急,我觉得约的人一定会来的,说不定就是要找的人呢,不是有句古话说“好事多磨嘛”。”
听女儿这一说,陈若华的脸上有丝微光闪现。大约近十一点时,来了一个年轻人,刚一进门,父女俩像同时被弹起一样站起来,发出:“是你?”的声音,眼睛放出震惊与兴奋的光,陈若华快步上前拉过进来的人说:
“孩子呀,你我的缘分不浅啊!”热切的看着来者。进来的年轻人叫王清林,开出租车的,几天前拉过这对父女,双方都留有很好的印象,王清林也很吃惊,
“怎么是你们二位?”笑着说。然后坐在长椅一端,不再说话。陈若华却满怀热情叫女儿快拿杯水来,陈莲莲早把水杯端来,轻轻放下笑盈盈地说:
“请喝茶。”
陈若华拉把单椅坐下后,又把椅子往王清林跟前拉一拉,王清林为躲避他又往后坐直身子一些,眼睛不看对方却冷冷地说:
“没什么缘分,只是巧合而已。”陈若华爽朗的大笑并说:
“在这大上海芸芸众生之中,我们能两次相见,而且是在这种场合,这不是上天的安排吗?”陈若华偏着头用慈祥与喜悦的目光去迎王清林的脸,后者有意回避,好似不敢相碰,从他表情看好似混杂着多种情感,不过较多的流露出的是无奈,又好像心里承受着很大的压力,坐在那里双手不停的互搓着,想要弄明白什么,又怕弄明白什么,所以显得急促不安。听见陈若华说:“往往人的第六感知比目睹还准确。”他反问:
“您此时感知了什么?”老先生热切地说:
“我的感知是我的幸福来临了。”王清林摇摇头没有再说话,看一眼老先生,便站起来身边往外走边说:
“很遗憾,我不是您要找的人,对不起,我要告辞了。”陈若华急忙拦住去路,哀求地说:
“孩子,不要走呀,怎么你一个人来的,你妈妈呢,她怎么没来呢?”
眼睛四处搜寻,接着说:
“你家住哪里,快把真实情况告诉我。”王清林高高的个子,站在那里低头想一会说:
“母亲要我说的话就只一句。”陈若华马上追问:
“你母亲要你说什么话?”
“就是我只有母亲,父亲……”王清林说一半就不说了,陈若华急得抓住王清林的两条胳膊问:
“父亲是谁?”王清林双眼饱含着泪水说:
“母亲说父亲在我出生前就死了。”他把“死”说的很轻,几乎是听不清。陈若华双手捧着王清林的脸说:
“孩子,这不是真的,你的母亲没说真话,天呀,这是为什么呀,快带我去你家,找你母亲去,孩子,你应该是我要找的人啊!”陈若华像疯了一样不放手,王清林想到母亲说的话,便很淡定的告诉对方自己不是他要找的人,缓缓地拿开陈若华的两只手,往出租车走去,刚拉开车门,陈若华便拉住车门说:
“孩子,你为什么不愿与我多说话呢?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另外有一个请求,你可否答应?”王清林忍着不看他的眼睛,只看着他的胸前轻声说:
“只要我能办到的,都可以。”陈若华稍有平静,告诉他要用车去机场赶飞机,还要他留下地址,王清林欣然答应了前一个送他们到机场的问题。三人上车到酒店去取行李,王清林对老先生流露出无限关心地说:
“先生在车上就不要下去了,我与这位小姐进去拿东西就可以了。”老先生点点头,无精打采的坐在那一动也不动。
在开往机场的路上,三人谁也不说话,陈若华因此行寻亲未成功,很沮丧;王清林想的问题是几天来盘绕着的一大串弄不明白的事情;陈莲莲作为旁观者,一直在静静观看。陈莲莲觉得今天这个人跟前几天的几个人都不一样,他好像也在寻找什么,但又不敢迈出这一步,想得到答案又怕得到答案,心里很矛盾,表面上他是不想认亲,实际上想认又怕认。看他的身材,眉毛长得完全与爸爸一样,思考问题的神态都像极了,他一个人来的,前面的人都来好几个人,为什么他妈妈不来呢?几天前坐他的车,他是既热情又有礼貌,而且还很健谈,今天完全变了,来的特别晚,好像来之前他已经知道什么了,或者猜到什么了。一想到这里,陈莲莲全身一震,难道他就是……心里一紧张,全身打了一个冷颤,吓得抖动起来,感觉像无价之宝要丢失一样,脑袋里紧急搜寻办法,回想爸爸对自己的疼爱,自己也该为爸爸做点什么了。就这样想着,车子已在机场停下来。
王清林下车打开后备箱弯腰正要拿行李时,陈莲莲突然跑来撞了他一下,王清林觉得自己的头像被针刺了一下,直起来看陈莲莲一眼,见她满脸通红,两只水灵灵的眼睛有些慌乱,说:
“对不起,我本来是想帮你拿东西的,不小心把你的头给撞了一下,可能是我头上的发卡咯着你了吧?”王清林觉得她有点怪怪的,她的头上明明是直直的长发,什么也没带,哪里有发卡,怎么会是咯着我了,不过头还是有点感觉。王清林把行李取出来后交给陈莲莲,转身要走,陈莲莲上前拦着并伸出纤细的右手说:
“先生再见吧!”王清林没想到她来这么一套,有些不知所措,但并不把手伸出去而姑娘的手却一直伸在那里,还笑着侧着头望他的脸,王清林忙说:
“小姐,我的手是做粗活的,不便与小姐握手,算我失礼了。”陈莲莲更笑了,突然两只手同时抓住王清林的一双手说:
“我们虽然只见过两次面,在我心里,早把你当成朋友了。”
“我是一个开出租车挣钱糊口的人,怎能与小姐成为朋友?”王清林挣脱她的手要走,陈莲莲又说:
“相信我,我的感觉比爸爸还准确,三个月后见!”说得又神秘又古怪。
陈若华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安检口走去,王清林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机场大厅里。他走了,也不知为什么自己的心好像也跟着走了,站了许久,开车往回走。一路上,想着这几天发生事情,像有一个罩子,把事情掩盖住了,妈妈这几天脸上阴云不去,尤其今天早上,居委会吴主任来家说:
“王老师呀,你看我已经第三次来了,今天是最后一天,人家要走了,你儿子是最后一个,管他是真是假,见个面嘛,权当为我完成任务了。”王清林见妈妈很无奈的说:
“吴主任,不是我不配合你的工作,真的是阿林爸爸早就死了。”
“那样好了,叫阿林去见个面,什么也不说,几分钟就可以了。”吴主任久做街道工作,很有一套基层工作经验,遇到棘手事情很有果断新办法的,边说边把写有地址的字条塞在王清林手里,把他往外推,眼睛和嘴巴同样在暗示王清林快去吧,还说简介是妈妈替你填的,几天前就交上去了。自己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推来见面的,又偏偏是他……,王清林一想到那位陈老先生乞哀告怜的样子,心就感到痛,怎么了,他不就是一个乘客嘛,为什么挥不去他的影子?一路上就这样思绪零乱的东想西想,就想快回到家与妈妈好好谈一谈,解开自己的狐疑。
一进家门,妈妈的饭菜已做好,告诉他自己吃饭,她因学校有事,要马上出去。王清林看一眼妈妈,觉得她的脸像一块大理石,毫无任何表情,连往日慈祥的母爱也没有了,这叫王清林更弄不明白了,本来想问的第一个问题是妈妈在简介上没写王挺英,母亲一格写的是表姨妈的名字,结果不等自己说话,妈妈却走了,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王挺英是怕儿子问什么才躲出去。出门往哪走呢,没有亲人,就一个人回到了母校,正值暑假期间,自己在学校游荡,走累了就坐在运动场边的长椅上,看看天,看看地,想把近三十年的往事忘掉,却偏偏一页一页展开来,像把自己的心一片片切开摆在眼前,就这样不知不觉坐到天黑下来。
故事要从三十年前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