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告诉蓝梅,自己是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孩子。
但蓝梅知道,自己除了特别疼爱的父母亲之外,还有一个梦中的老奶指引着自己。
梦里的老奶有着一双特别温暖舒服的手,从蓝梅开始明白自己在做梦的时候开始,她就这样静静地握着自己的小手,陪着自己走进一个花的海洋里。
老奶紧紧地握着蓝梅的手带着小人儿走到花海之中,手把手教小小人儿结出各色的手印,轻轻地呼,慢慢地吸,慢慢地就可以张开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全部都张开,让身体在花海里自己的呼吸。
小小的人儿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奇特的方法,结各色的手印,轻轻地呼,慢慢地吸,身体里的细胞就会张开,在花海里自由自在的呼吸。
梦中弥漫着的花的精华似雾似汽水,带着不同的色彩,环绕在小小人儿的身体的周围,随着蓝梅用老奶教会的手印打出不同的节奏,轻轻的呼,慢慢地吸,各色花的精华慢慢侵入身体被张开的细胞一点点吸收,那些细胞慢慢得变得越来越强大起来。
弥漫的精华变淡了就再向前,再接手印,轻轻的呼,慢慢地吸,让每一个细胞张开一点点吸取精华,循环反复,反复循环。
这里是一个奇异的世界,说它百花千花万花争艳都不为过,各种各样奇异的花儿,红、粉红、梅红、浅黄、嫩绿、蓝紫、樱黄、蓝石榴……五彩缤纷、色彩斑斓、应有尽有。
南朝宗懔在《荆楚岁时说》谈到世间各种各样的花,他说:始梅花,终楝花,凡二十四番花信风。根据农历节气,从小寒到谷雨,共八气,一百二十日。每气十五天,一气又分三候,每五天一候,八气共二十四候,每候应一种花信。它们分别是小寒:一候梅花,二候山茶,三候水仙;大寒:一候瑞香,二候兰花,三候山矾;立春:一候迎春,二候樱花,三候望春;雨水:一候菜花,二候杏花,三候李花;惊蛰:一候桃花,二候棣棠,三候蔷薇;春分:一候海棠,二候梨花,三候木兰;清明:一候桐花,二候麦花,三候楝花。
然而梦中的花并不按着时节而开,也不全是平日里能够见到的这些个花花草草,它们似乎是有着它们自己的奇异的方式生活生活着。
奇异的花儿有的娇小玲珑,憨态可掬,像初生的婴儿般可亲;有的青春洋溢,热情奔放,似婷婷玉立的少女般可爱;有的超凡脱俗,端庄大方,如持重贵妇般可敬……
各色的花儿就像一条永远也织不完的织锦那么绵延,像天边的彩霞那么耀眼,像高空的长虹那么绚烂,整个世界都是花的世界,怎么看也看不到尽头。
老奶领着小小的儿人一路穿行,缓缓走进,各色花儿或倾、或仰、或倚、或思、或语、或舞,其姿翩然如仙,其态宛若精灵,引人入胜,引人入迷。
小小的蓝梅已经可以非常熟练地结出各色的手印,身体随着手印的节奏,轻轻地呼,慢慢地吸,从头部开始,一点点的向下,脸部张开、脖子放松下来、四肢变得轻盈柔软温和起、胸腔打开、臀部收起自然的放松、大腿也变得温润自然,身体的每一处都听从了节奏,变得放松而自然,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快乐放松地跳动着,张开自己的细胞壁让花的精华一点点进入细胞核,充盈着每一个需要滋养的地方,疯狂的吸取精华,身体也变得越发轻盈柔软舒服而放松。
花海中的鸟儿其实也有很多,但刚开始的时候它们总是静静地立在四周,睁着它们可爱的眼睛注视着小小的人儿和老奶,静静地观察着,观察着,见小小的人儿随着老奶带着花香一点点的自顾自地前行。慢慢地小小的人儿身上似乎便有了一些新的变化。
鸟儿们许是因为小小人儿身上的变化,许是这个孩子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人儿,不由地就多了一些亲近,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开始追随着两个人的脚步,缓缓跟随着……
梦里有清妙的微风,有奇异的花香,潺潺的流水轻轻地流淌着。慢慢地小人儿就可以光着脚丫走在铺满鲜花的路上,小鸟儿开始随着小小的人儿的不同的手势,变幻着美丽的舞姿,优雅的白鹤、美丽的孔雀、清秀百灵,鸟鸣声轻轻地响起,由远而近,一浪一浪连成欢乐的海洋。
小小的人儿被这满满的快乐包围着,小脸涨着通红通红通红的。这个新新的梦的世界,这里的每一朵绽放的花、每一缕清风、每一只奇异的鸟,每一个细节记录在小小人儿的感官之上,魅惑着小小的人儿,再没有比这更让人快乐的世界了。小小的人儿开心地想要大声的笑,想要快乐的跑。
可是,在梦中,温暖的老奶总是不让小小的蓝梅开口说话。
老奶伏下身,轻轻地在李梅的耳边交待了又交待。
如果发出声音,会把坏人惊醒。
蓝梅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美丽的花园里还会有坏人。可是看着老奶声音是那么严肃紧张,还是听话地努力地抿着嘴巴,免得从那里跑出一丁点声音。
梦里的花园很大很大很大,总是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而梦中的蓝梅又太小太小,总是走不了多久,小脚儿就累了,梦总在蓝梅累的走不动了,老奶就会让小小的人儿,停下来休息的。不过每一次休息,梦就会在那一刻嘠然而止。
梦境如水汽般全然消退,让人摸不到半点痕迹。梦境中经历的一切,甚至包括酸痛的小脚也只是一种幻觉,真真的只是一场梦。一场无比美妙而快乐的梦,一场无比美妙快乐的却永远也走不到尽并没有的梦。
老奶不让小蓝梅把梦中的事告诉任何人。
蓝梅是老奶的好孩子,所以她从来也不说,甚至是连自己的爸爸妈妈也不说。
年少的梦总是不变地回到最初的起点,永远不变的老奶拉着自己一点点地向花园的深处更深处走去,可是怎么走都还没有到终点。
这样永无止境地不停不停不停走,小小的人儿已经由开始的惊奇变为了无休无止的折磨。花依然灿烂地绽放着一朵朵一丛丛一簇簇,小小人儿的手印也结得越来越熟练了,完全已经可以收发自如,追随着的各色的鸟儿越来越多,它们排成整齐的队伍簇拥着,宛若皇家的护卫队。
就是这样看不到尽头的路,无止境地行走,小脚已经红肿了,脚底起了一个又一个水泡,钻心的痛让人实在受不了,可是老奶还要拉着自己不停不停不停地向前向前向前走,终于有一天,在梦中小蓝梅哭了。
清脆的哭声竟然响亮得盖过了百鸟们齐鸣的大合唱,就那么一声,吓得鸟儿们的声音一下子全乱了。
小蓝梅也被自己的声音惊呆了,小小的人儿猛然感觉到握着自己老奶温暖的手,通过血液传递出来瞬间变成冰,一股强大的寒流疯狂而来,老奶拼了自己全身的力气推动着小小蓝梅迅速地逃离了梦的世界。
可是,在同一瞬间,李梅还是依然感觉到一阵惊雷在自己身后炸响,老奶便不见了……
那一天,小蓝梅九岁九个月零九天。
李梅以为自己换了姓氏,长变了模样,
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已经忘记了。
全都忘记了。
忘得一干二净。
忘得彻彻底底。
忘记了,老奶与自己的梦才不会被提起。
只有忘记了,老奶与自己的梦在停止的那一刻开始才能永远停止下来。
也只有忘记了,一个永远死了的老奶和活着的自己一起经历的共同的梦,才可以永远尘封。
可是,李梅又怎么可能忘记呢?
那温暖的手,那轻柔的声音,那绝裂时巨大的寒流,那惊天的雷……那一切的一切,永远刻在小小的蓝梅心中,又怎么可能忘记呢?
又怎么可能忘记呢?
在梦中的老奶,只活在自己童年的梦中。
知道这个秘密的,除了小蓝梅这外,另一个就是族公了。
跟小小人儿勾小指头的老族公曾经说过,无论自己离开多久,都会有人在原地等小小人儿回来。
李梅想,现在自己终于懂了,明白了。
在这个小小的蓝家村里,无论自己离开多久,都会有人在原地等着自己回来。
迷雾笼罩着年久的房子,终于可以和她两两相对了。
据说,老奶已经很老很老很老了。
山乡里的人,谁也记不清老奶有多老了。
只是从爷爷的爷爷辈开始,大家就都称老奶为老奶了。
反正,她是我们这个蓝家村里最老最老最老的老祖宗。
整个山乡的人,都可能是她的后代呢?
所以呢?大家都很尊敬她。
无论在哪遇上老奶总要毕恭毕敬跟老奶问安请好,给老奶磕头。
后来,听说老奶老了动不了,这才很少出门,只是一个人一直住在山腰的祖屋里。
一个人住着。
还不要我们这些孙儿们打扰。
老族公说老奶怕吵。
老了的老奶除了跟老族公讲话之外,根本不和别人讲话。因为只有历任的族长才可以踏进祖屋。
所以历任的族长,每个星期都会到祖屋去看老奶,给老奶准备好吃食。
山乡里的人老了,走了,老奶还健健康康地活着。
大家都说老奶快成仙了。
母亲生小蓝梅的那一天,肚子痛得要命,惊天动地,可就是怎么也生不下来。
父亲焦色地等在门外,
族人也纷纷赶过来了,
有经验的婆姨过来了,
最厉害的接生婆也没了法子。
母亲在屋里就是没办法生下小蓝梅。
没想到老奶从祖屋里出来了。
那一天,全山乡的人都看见,老奶在小蓝梅的家门外念念叨叨了大半天。
后来,蓝梅生下来了。
不过,回到祖屋之后老奶就走了。
山乡的人都去送老奶归山,母亲包着头,抱着刚出生的小蓝梅也去了。因为大家都说蓝梅是老奶带来的宝贝。
据说,老奶的大名叫蓝千十娘,这是老奶死后的大位名,这是根据其行数和同行中年龄段位排出的,这是畲族人对亡故者进入阴间后特有的称呼,也只有死后,才从留在族长手中的族谱里被认认真真地写到亡故者的孝堂榜上,才被大家所知道。
按着辈份老奶竟然是我们的老祖——太婆婆蓝千二娘的第十个妹妹。
为老奶送终的孝子孝孙就聚集了上千人,他们由着各自的族长领着,立成东、西、南、北四方,而蓝天公,我们的老族公领山乡的孝子孝孙居中,按着当年老祖们离家时定得五方位跪成白茫茫一片。
老族公蓝天公曾经抱着小小人儿在怀里说过,老奶的子孙,从这里发枝,祖屋由老大一枝留守,其他的孩子各领一枝,向东、西、南、北四方迁徙。
为老奶做法事的乌蓝师就来了十六位,乌蓝师是畲族功德师中最高的阶层。他们都是通过学习闾山之法,茆山(茅山)之术为辅,经过严格的学习通过做“聚头”,做功德、做“圣科”、“拔伤”等事,成为“赤身功德师”,而仅有很少的功德师,最后被认定为高阶层的乌蓝师。
其实在我们整个山乡也只有三位这样的乌蓝师。
在畲族我们最高的规格是用乌蓝师八个一同来主持法事。
老奶的法事,足足用了十六名乌蓝师,除了山乡里的三位乌蓝师,其他的十二位乌蓝师都是从四乡里自动赶过来的,而领头的大乌蓝师据说来自那个谁也知道的神秘的不可知的地方。做了整整三天三夜的大功德,才最后完成。
按着老奶生前的交代,老奶的坟立在祖屋的后面。
大家都说,老奶她一直都在守护着我们的圣地。
祖屋自从老奶入葬之后,就开始起雾了,慢慢地慢慢地祖屋就笼在了这片浓雾之中。
大家都觉得这是因为我们的老奶成仙了,而祖屋就是她的福地。所以才会这样深深地笼在云雾里。
祖屋成了所有人的圣地,只可膜拜,不容亵渎。
大乌蓝师领着大家在祖屋外跪拜完了之后,但各自离开了。
从此,祖屋就静静地立在云雾之中,变成所有人的禁地。
只有小蓝梅知道,其实老奶很久都活在自己的梦里,从来没有离开。
虽然小蓝梅从来没有见过老奶,这么多年了都不知道老奶长什么样。只记得梦里,老奶的手很温暖,她的声音很温柔,她用温暖的手拉着自己的小手,在耳边用很温柔的声音告诉小蓝梅,她是老奶,她来带小小人儿到花园里去玩。
其实,梦里的人,她到底是不是老奶?不过,蓝梅相信,世上没有一个人可以陪着小娃娃在梦里整整生活九年的,除非她就是自己的老奶。
“我回来了。小蓝梅回来了。老奶!”
尘封的岁月似乎一下子在蓝梅眼前打开了窗户。
静静地站在祖屋前。
浓雾一点点一点点一点点地散开了。
现出祖屋本来的样子。
竹林中点点的花儿笑迎迎地开着。
抬腿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走了进去。
浓雾再一层层包围过来,一点点尘封起曾走过的痕迹。
蓝梅似乎看到送自己来的蓝齐叔惊讶的脸,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