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茹嫁给赵大完全是因为她的父亲。
当年她父亲给赵大父亲开车。玉茹打小没了母亲,那个美丽的女人因一场车祸丢下三个孩子就走了。玉茹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玉茹的父亲没再续弦,含辛茹苦养大他们。玉茹大学毕业后本来可以留在省城,但是为了照顾弟弟和父亲她放弃了省城的工作,在赵大父亲的帮助下进了酒厂。
两个弟弟终是没考上大学,这时候就业政策发生变化,虽然赵大父亲答应帮忙,但严峻的就业形势不能不让一家人忧虑。
赵大父亲是计委主任,就一个儿子,在银行上班。但赵大不学好,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玉茹上班不久,就听说了关于赵大的传闻,后来一次严打中,他差点儿被打进去,如果不是父亲身居要职,怕那次就没命了。人虽说没进去,但班是不能上了。银行保全面子,给他弄了个病退,发一半工资,只要不来单位惹事就成。
这时候的赵大已年近三十。
玉茹父亲在多次为儿子工作的奔波中,终于看清赵大父亲的心事,他思考良久,决定跟赵大父亲摊牌。结果两人不谋而合,赵大父亲答应只要玉茹嫁给赵大,两个弟弟的工作一并安排。
这时候玉茹的两个弟弟正在发生本质上的变化,因为无聊,他们开始跟社会上的渣子接触,一个偷了自行车让人家美美揍了一顿,一个竟爬在卫生间门口偷看玉茹洗澡。
父亲提出这事后,玉茹几乎没加思索就点了头。婚后不久,两个弟弟相继进了好单位。
玉茹不是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但她有自己的打算,一等两个弟弟安排好她便离婚。可人算不如天算,婚后没多久她便怀了孕。任何姑娘时代对婚姻的想法都是先天不足的,其实婚姻有时更像是枷锁,带上了便不会轻易打开,这又印证了那句屁话,事物总是不断发展变化的。玉茹刚开始还想引产,可她的婆婆在几次跟踪后跪到了她脚下,求她把孩子生下来,给赵家留个种,然后去留自由。带一副枷也就够了,偏要再带一副,女人的愚蠢往往表现在她们的母性上,心一柔软便终身迈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同样的话也可以解释为女性的伟大,但再怎么换概念罪还是要你自己来受。
一生下孩子玉茹便动摇了。望着这个弱小可爱的生命,玉茹再是心硬也舍不得了,况且她根本就不是一个心硬的女人。
玉茹跟赵大的婚姻就这样维系着,好在赵大父母不错,对儿子的恨完全转化成对她们母女的爱,虽然夜夜面对一个浑蛋让她有如坠深渊般的恐怖,但只要一面对女儿,她的心又能在瞬间复活。
赵大的暴行常常体现在对玉茹的虐待上。他喜欢虐人。比如酒后施暴,比如用烟头烧玉茹的乳头。赵大身强力壮,再加上他敢下毒手,动不动拿佳佳威胁,使得玉茹除了忍受毫无办法。赵大在一次次的施暴中尝到虐待的快乐,着了魔似的乐此不倦。后来他从外面学来一套又一套的施虐手法,有些甚至就是直接从外国录像上边看边体验,比如他要用绳子捆住玉茹做爱,比如他要在玉茹饱满的双乳上倒上啤酒,然后狗一样去舔。更狠的是他想拿酒瓶捅玉茹,还要玉茹学影带上那样欢快地呻吟。凡此种种,留给玉茹的除了耻辱,再就是对男人的刻骨仇恨。
我怎么也想不到,玉茹竟会为赵大跟我吵架。
听到楼道的脚步声,我跑过去打开门,玉茹一身疲惫走上来,一见赵大,马上警觉得像只耗子,目光四下瞅了瞅。我原想她会破口大骂,或者抡起楼道里的拖把甩过去。没想她第一个反应竟是跑去给赵大提裤子,边提边疑惑地问我,你跟他打过架?
我说像这种不要脸的东西,不如一脚踹死。
玉茹愤怒地说,踹死也是我的事,你凭什么?!
赵大见了玉茹,一下有了精神,大约是玉茹骂了我,他竟流着涎水跟玉茹告我的不是。我气愤地一摔门,坐在了沙发上,心说有病!
后来他们在楼道里吵起来,大约是为钱的事,玉茹说前几天才拿走五百,你想榨死我呀。
赵大说五百顶屁用,你给不给,不给我就不走。
玉茹竟然给赵大钱!太不可思议了!
赵大拿了钱便走了,他下楼的脚步声很快、很兴奋,像得了手的小偷,急着去哪儿庆贺。
我不解地盯住玉茹,问她怎能这样。
玉茹扔下包,倒在沙发上,一句话不说。可她的眼里涨满了痛楚。
一股火从我胸腔里跳起来,很凶,我按捺不住地质问她,凭啥还要养着他?!
玉茹先是不理我,问急了突然吼道,我养他关你什么事,你有完没完!
她的痛楚像决堤的洪水奔泻下来,很快淹没了整个屋子。我开始冷静,想她一定有啥难处,便伸手轻轻揽住她,她的肩不住地颤动,我感到她整个身子在迅速冷下去。
我想劝她,但实在找不出词,只好僵硬地搂住她。玉茹先是抽泣,后来竟伏在我怀里疯了般地哭。
吃饭的时候,我说今天马克来电话了,一听是我,他又挂了。
玉茹像是没听到一样,只顾低头嚼饭,眼也不抬一下。碍着佳佳,我没再多说。等佳佳睡了觉,我再次告诉她马克来了电话,玉茹这才说她在单位也接到了。说完这句她又不说了,急得我直想撬开她的嘴。
马克的事就这样悬着,玉茹不说,我也没办法。不过我想尽快找到他,玉茹这儿说啥也不能再住下去。
我决计到附近找房子,我在这座城市里没有亲人,我的家在很远的乡村。转了一天无功而返,还把自己关在了门外。我把钥匙忘里面了。站在门口,听见电话铃一阵阵暴响,我急得想踹门进去。好不容易等佳佳放了学,破电话竟又不响了。我正做饭玉茹回来了,一进门便问,你上哪儿去了,打电话没人接,我都急死了。我说我出去转了转,忘了拿钥匙。玉茹气急败坏地说,给你钥匙你不拿,成心让我急呀。见她无端地发火,我也来气了,玉茹你听着,我正在找房子,找好了我立马搬,用不着你赶我。
玉茹大张着嘴巴怔住了,半天后说,你要搬?她的目光闪着蓝光,嘴唇哆嗦着,谁赶你了,你怎么能讲这种话?
我故意拉长声音说,是我住得不耐烦,行了吧。
玉茹很难过地摇摇头,看得出她对我的决定很惊讶,她像是突然没了主意,无助地说,你搬了佳佳怎么办,我正要出差哩。
这关我屁事,以前没我你不也好好的吗,犯得着在我面前演戏。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我可以把佳佳带过去。
真的?!玉茹一下兴奋了,不过她很快说,这又何必,不是住得好好的吗?
吃饭时玉茹才告诉我,本来她要连夜去省城,因为打不通电话,只好改成明天去。我这才明白,刚才她不是赶我,她是急佳佳。
晚上玉茹给我出了个难题,她想跟我睡,她这两天老做恶梦,吓醒来常常一身冷汗。我本想拒绝,我已养成独睡的习惯,别人在边上,我睡不踏实,再说一想到那晚玉茹的秘密,更觉难受。可看着她求助的目光,我不好推辞了。
躺在床上,我心里七上八下,玉茹倒像没事人似的,脱光了钻进被窝。她娇美的身子还保持得那么动人,我暗暗有些嫉妒。自己比她小得多,身上却少了光泽,皮肤也开始松驰,不知道是否跟过度的性生活有关。尤其见她小腹还那么平坦,一点都看不出赘肉的痕迹,更是自卑得要命。心想她是不是故意要折磨我,让我在她面前丧尽优势。
玉茹伸出胳膊,搂住我的头,手在我脸上边划边说,知道吗,一听你要搬出去,我真是怕死了。我好奇地问,为什么?玉茹说,你没来的时候,我常常睡不着觉,生怕睡着后醒来就没命了。你是怕赵大?她点点头,说赵大曾扬言要杀她。就为这个给他钱?我还是不解。
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她侧身搂了搂我,语气里有明显的无奈。我一时答不出,但我想这绝不是唯一的办法。
你打算就这样给下去?
玉茹说不知道。
我的心一下充满了同情,想想看,一个下岗的女人,拖着孩子,还要管一个无赖男人,这日子啥时是个头呀。
后来玉茹说,不说这个了,说说你自己吧,这么多年难道就没遇上一个看得上的男人。我凄然一笑,轮到为自己悲悯了。我说我现在对男人没兴趣,我只对钱感兴趣。她问是不是还惦着马克。我说肏,就他?要不是讨债,我才懒得提他呢。玉茹沉默了,显然她错误地估计了我,这样也好,免得一提马克她总是神经兮兮。
玉茹忽然说,马克出差了,过几天就能回来。见我诧异,又说她也是下午才打听到,她并没见过马克。
这个夜晚我们其实都没睡着,中间好几次她都把手搭我胸上,我装作熟睡,看她想怎样。一个让男人摧残成这样的女人,难保不会做出什么破格的事来,我在南方就遇到过这种女人。可我等了很久,并没啥事发生,反倒令我失望得更睡不着。她的体香淡淡的,鼻息呼我脸上,我的身体莫名地有了异样,真该死,我诅咒着,忍不住伸手摸她,她的肌肤真是光滑,润泽,富有弹性。
第二天玉茹去了省城,我想了一天,打消了租房的念头。
沙尘暴忽然来了,之前我们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狂风席卷着沙尘漫过天际时,我才想起这是北方沙尘最多的季节。这是玉茹从省城回来的第二天,转眼间天幕黑成一片,强烈的沙尘令人无法呼吸。等到五点,还不见佳佳回来,我的心紧起来。玉茹打过电话,让我去接佳佳,我却没当回事。又等了会儿,不敢再等了,一头钻进弥天的风沙里。真正的飞沙走石,风过揭瓦,一浪一浪的沙暴卷得人站不稳脚。大街上已没了行人,只有零星的车辆在缓缓移动。天越发暗下来,十米之外便很模糊。我懊悔极了,要是佳佳真有个事,我这辈子别想再抬起头来。我在十字路口茫然无措地站了会儿,心想还是快点告诉玉茹,刚到楼下,就看见玉茹双臂裹着头从楼道里跑出来,我拉住她,说街上找不到。玉茹尖叫,你没去接她?我赤白着脸,不敢正面回答,玉茹一把拽上我,还等什么,快找呀。
我们在风中奔走着,高声呼唤佳佳的名字,声音很快被狂风撕裂。从学校回家要过一条高干渠,玉茹一口咬定是渠水冲走了佳佳。每次沙尘暴来,总有孩子让高干渠水冲走。望着滚滚而去的高干渠水,我的心“哗”地黑下来,我想完了,该死的沙尘暴,该死的高干渠,泪水不知啥时已淹住我的眼,我紧紧抓住玉茹,生怕她一时想不开,做出傻事。
我们一直奔走到八点多,像两个疯子。中间玉茹让我给家里打电话,偏巧我的手机欠费停机,该死的,这不是成心害我嘛。
夜漆黑一片时我们拖着疲惫的步子往回走,谁也无话,心沉得跟灌满铅似的。刚到楼下,蓦然发现屋里的灯亮着,昏黄的灯,我掖起玉茹,飞快朝楼上奔去。
打开门却发现,马克在里面。
玉茹紧搂住佳佳,我却扑向马克,没来由地就冲他扇了两个耳光。马克惊讶地瞪住我,说你吃错药了。我一把撕住他,大叫着让他还钱。
玉茹扯开我,说你怎么回事,冲马克发什么疯。望了一眼失而复得的佳佳,我的泪“哗”地就出来了,我说马克你这杂种,知道吗,都是你害的。
马克莫名其妙地望着我说,你怎么在这儿?一听他装糊涂,我的气又来了,跑上去揍他,玉茹拦中间说,爱丽你冷静点,坐下慢慢说好不。
跟他说个茄子,快点拿钱,拿了老娘走人。我近乎是吼了。
说实话,我是让佳佳吓的。一想刚才风沙中玉茹诅咒我的话,我的头就要崩裂。还好,我明白那是一个母亲情急时的必然反应,可我凭什么要担这份惊,受这份气。
自己把自己折磨一通后,我钻进卧室,陪佳佳写作业。人在里面,耳朵却留神外面的每一句话。我终于相信玉茹没见过马克,马克说他正在投资开广告公司,很忙。一听他有钱开公司,却不提还钱的话,我便扑出去,马克你到底还不还,不还我今天杀了你。马克瞪我一眼,说爱丽你先坐下听我说。玉茹硬拉我坐下,马克这才说,公司是跟朋友合伙开的,钱全扔在了里面,你让我拿什么还?我说我不听你这些狗屁,我只要你还钱。马克突然说,你讲不讲理,几年不见,你连人话都不会说了吗。马克这杂种,不还钱还教训人。趁玉茹倒水的空,我抓起杯子就扔过去,我让你讲人话,你这个骗子!
杯子很准确地砸在马克头上,殷红的血立时从额上渗出来,我解气极了。长长舒了口气,倒在沙发上。我说马克这就叫代价,做什么事都要付出代价,我给你一天时间,你要再不拿来钱,我阉了你。
马克走的很迟,有几次他说要走,玉茹说外面这么大的沙,车也没有,你怎么回去。一点钟时他再次站起来,执意要走,玉茹也不好再留。
看他消失在茫茫的沙尘中,我忽然说,马克这狗娘养的不会再次溜了吧。玉茹抚住我的肩,安慰道,放心,马克不是那样的人。
第二天我到他楼下,马克身着工作服混在装修工中,指指点点讲着什么。看得出这是一项装修很大的工程,它告诉我马克要在这里干一场大事。我走过去,直视着马克,马克显然看清了我的险恶用心,他不想当着工人的面出丑,拉我出来,在一个电话厅前停下。爱丽我真是没钱,你也看到了,装修这幢楼很费钱的,不瞒你说,我还借了高利贷。我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马克挤出一丝笑,说爱丽你再宽限我些时间,等公司开了张,一有进项我就还你。我看了眼他额上贴着的棉纱说,我等不了,我都让钱逼疯了,你要不还我,我今天把这楼烧了。马克结结巴巴说,你要真烧我也不拦你,谁让我欠你的呢。
这就是马克,他这一说反而触到了我的痛处,有那么一瞬,我的脑子里闪出跟他在一起的日子,可仅仅是一瞬,就让我掐灭了,我不是找他来诉旧情的,我缓下口气说,你给我个明确的日子。
马克说一月,我保证一月后还你。说完他从屁股上掏出一叠钱来,说这一千你先拿着,就算利息,你先凑合着打发日子,等我的好消息。
只能如此。
我在菜市场买了菜,打算回去包饺子,我知道佳佳最爱吃饺子,又在蛋糕店买了蛋糕,昨晚她在风沙中迷了路,幸亏遇到了警察,我打算补偿她。穿过批发市场时猛地瞅见一个人,觉得像赵大,膀子上吊个小妞,正逍遥自在地逛街。我紧走几步赶上去,果然看清是赵大,那个妖冶的小妞顶多也就十七八岁,一副黑眼圈,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她的样子跟赵大甜蜜死了。我心里骂了声无耻,步子却停下来,我有什么资格去管他们的事?赵大大约手头有了钱,人也精神许多,走着路还不忘在小骚货胸上捏一把。
晚上我很想把赵大的事说给玉茹听,可玉茹看上去很高兴,这是我到她家第一次见她这么开心,便不忍破坏这难得的气氛。玉茹说她今天碰到林雅茹了,我问哪个林雅茹,她说就是过去的财政局局长。我这才想起那个又白又漂亮的女人,她跟酒厂关系不错,还多次让玉茹给她们的会计培训班讲课。从玉茹的讲述中我进一步得知,林雅茹现在退了休,不过找她的人很多,都是帮着做账。我猜想这跟兼职差不多,现在不少小企业都没会计,需要时找个人做上几天,便算有了账。玉茹说林雅茹还给她留了电话,要她一定打给她。我说一个退了休的老太,又帮不了你,犯得着这么激动吗?玉茹沉默了片刻说,我想让她揽些活。
你还嫌累得不够呀,我不屑地说。玉茹真是不可救药,为一个破男人,一生都搭上了,还嫌不够。
玉茹说,能多挣一份就多挣一份,再说那儿也不是久留之地。
我蹙眉,你不是干得好好的吗,怎么?
玉茹叹气道,你只知其一,难知其二呀。
玉茹的话一下让我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