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隔两天就来蹭饭,把提的东西扔给我,就去找玉茹。
我骂他,谁是你雇的保姆。一开始他还解释两句,说不想跟装修工一道吃,街上的饭又没味口。后来干脆不理我,好像他是主人似的。
说来也怪,只要马克一来,玉茹就有了说笑。我在厨房做饭,能听见他们的笑声,这样也好,只要能让玉茹开心,这饭他也没白蹭。
这天吃饭时,佳佳突然问,马克哥哥,将来挣了大钱,你给我们学校赞助吗?马克揪住佳佳耳朵,谁是你哥哥,小时就叫叔叔的,怎么改口了?佳佳调皮地说,现在我长大了呀。长大也不许乱叫!
我觉得奇怪,不明白佳佳怎么突然改了口,看玉茹,她红赤着脸,却不纠正。
这天我刚要做饭,马克又来了,开门后见他神神秘秘的,问玉茹呢,我没理会,扭身进了厨房。马克奇奇怪怪从身后拿出一束鲜花,进了卧室,随后我便听到一声惊叫,玉茹喊你怎么知道!
原来是玉茹的生日,连玉茹都忘了,他竟记得。马克说他已订好饭店,要庆贺一番。我们穿戴好,高高兴兴下楼,刚到楼下,就看见赵大。院里停辆破吉普,连顶子都没有,赵大趴在车上,像要拿什么。没等我和玉茹醒过神,马克扑了过去,你敢动我的车!赵大惊起身子,见是马克,没跑,反笑着说,不就一辆破车,瞎叫什么?
赵大看上去很精神,大约过足了瘾,他穿一件花格子西装,质地不错,样式也很时尚,只是他穿了,让人觉得有点不伦不类。赵大要说什么,马克竟一拳捣过去,打他胸口,我让你偷!
赵大痛得弯了腰,马克一把撕住他,还要打,佳佳扑上去,叫喊着,不要打我爸爸。马克看一眼佳佳,松了手。
玉茹脸色一片惨白。
马克随后叫,赵大你给我听着,你要再敢骚扰玉茹,我拧断你脖子!赵大不服气地拧了拧脖子,她是我老婆,关你屁事。马克又打过去一拳,这次打得有点狠,赵大蹲下了。
马克哮叫道,她跟你离了婚,现在跟你没关系!
赵大痛得直不起腰,拿他现在的身体,怎么经得起马克的拳头。
赵大缓了会儿,强撑着站起来,远远地望一眼玉茹,掉头走了。走了不远又停下,给佳佳招手,佳佳跑过去,就见赵大给佳佳了什么。
佳佳拿来的东西让我们目瞪口呆。是一支玫瑰,刚才他藏在怀里,挨打时弄折了,鲜艳的玫瑰,滴血一样哭泣在玉茹手里。还有玉镯,一对精美的玉镯,一看就是祖传,这么贵重的东西,赵大居然没卖掉。只是可惜得很,一只断了,碎成两瓣,也不知是否刚才打断的。
佳佳说,爸爸祝你生日快乐。
玉茹的泪夺眶而出。
这顿饭吃得相当沉闷,我们废了不少话,马克眼看急得要哭,玉茹就是不说话,只是吃,不停地吃,仿佛只有吃,才能让她平静。
饭后,马克执意要送我们,跳上车半天却不能发动,他气恼地说,怪了,下午才从修车行开出来,这么不给面子。跳下去一看,才知输油管被弄断,后胎也扎破了。
不用说,一定是赵大干的。
玉茹的脸更是尴尬。
马克拦辆的,让我和佳佳先走,他说有话跟玉茹谈。
玉茹很晚才回来,脸色阴郁,像大病了一场。
马克很久没来了,直到公司开张前一天,他才拿来两张请柬,一定要我们过去捧个场。玉茹问去不,我说怎么不去,他蹭了我们那么多,我们也要蹭他一顿。两个人开始筹划明天穿什么,折腾了一晚,却发现玉茹衣服少得可怜,我在酒厂时她穿的衣服,现在还保留着。试来试去,最满意的还是以前那套橘红色套装,虽说不十分新,却衬托得她年轻动人。见她将过时的衣服穿出这等效果,我发自内心地说,玉茹我真羡慕你,我到这岁数,怕早成了一堆肉。
开业庆典很隆重,来了不少要员和老板,广告界和新闻界几乎齐了。一看阵势,就能感觉出马克的不同凡响。我和玉茹都有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的感慨,想不到短短几年,马克能出息到这份儿上。看他神采奕奕穿梭在众嘉宾中,我一时恍惚得很,心也被他触动,后悔来了这种场合。玉茹倒显得兴奋,不停地跟我夸他,说当初就看出他不是安分的人,只有不安分的人才能成就大事。我奇怪她对马克的态度,自那晚回来,她很少提马克,我偶尔提起,她也婉转地回避了。想不到今天她忽然赞美起马克,那赞美完全发自内心。
后来发生了一段小插曲。
许是我的打扮太新潮,总觉有不少目光盯着我,晚宴时有不少人走过来,要跟我碰杯。起先我还矜持着,后来见马克一点也不在乎我,好像我不存在,我便赌气地拿起杯子,跟男人们碰。有个戴眼镜穿T恤四十多岁的男人见我能喝,居然隔一会儿就跑来跟我碰一杯,他的目光让我想起蔡,我恨不得将酒水泼洒到他脸上,但我装作很欣赏他的样子,跟他说些男人都想从漂亮女人口中听到的话,无非是些肉麻的恭维加上赤裸裸的相见恨晚,他果然被我引诱,晚宴结束后含情脉脉地走来,从皮夹里掏出一张精致的名片,递给我,说他是宏业广告的老总,他认为我是难得的广告人才,希望很快跟我再次见面。见他衣冠楚楚地出了门,我便恶心地将名片扔进垃圾桶,挺着胸去找玉茹。
玉茹有点不想走,她说要不多留一会儿。晚宴之后是舞会,马克真能想得出,他花高价从省城请来一支有名的乐队,女歌手刚拿到一个全国大奖,很有感染力。我挽着玉茹走进舞厅,看得出今天的玉茹也很招人眼,那身套裙在灯光下有出奇的效果,反衬得她卓尔不群,楚楚动人。一进舞厅,便有男人从我手里把她抢过去。
玉茹今天是彻底放松了,想不到她的舞姿那么妙曼,加上性感的身材,很快她就成了热点。我因不会跳快步,只能坐着欣赏她。
马克来了,他刚送走一批要员,跟几位五大三粗的土财主说笑着进来。我的目光穿过层层人影,一刻也没离开他。
该死的马克,第一曲他竟请了玉茹。看着他们娴熟地飘进舞池,我猛地抓起桌上的啤酒,灌了几大口。
第二曲还是没有。
第三曲他再次请了玉茹。一直到中场,他都没理我,连玉茹也让他带到了别的座位。这时曲子慢下来,柔慢的曲声和着歌手如泣如诉的低吟,心情一下沉下来,脑子里再次浮出跟马克有过的日子,却发现那段岁月深藏了许多伤感的东西。
有人请我,条件反射似的站起来,在南方,我几乎每天都是在这种乐声中消耗光阴的。等搂住他的肩,才看清是像蔡的王总。想挣脱出来,猛看见马克正搂了玉茹,缠缠绵绵。我一闭眼,将身子贴了过去。
我走出舞池,不知何时外面已起了风,风卷细沙,打在路边的树枝上。
玉茹问我,为什么不考虑马克,你们有基础。
我刚洗完澡,头发还淋着水,本想叫她搓背的,一想我们同睡一床的情景,又没。这时她走出来,替我收拾头发。
我跟她谈过马克,也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到马克的公司去,当时她没反对,但也没表态。现在她突然问了这个。
你说呢?我反问。
玉茹似乎没看出我有什么恶意,她说,其实你们两人有很多共同的东西,如果都认真一点,我想不是没可能。
是马克跟你说的?
怎么会,这两天我在想,马克也该成家了,男人得有个女人管着,尤其他这样的男人。
你是替他想,还是替我想?
都一样。你们哪,不能老这么游戏下去。她叹口气,很伤情的样子。说完便进了屋,把我扔在外面。
晚上睡不着,忽然想到她床上去。也许我太神经了,不就一个马克嘛,犯得着拿玉茹跟他生气。再说玉茹要大马克十岁,想想也是不可能的事。我摸过去,钻进她被窝,她却睡得很熟,一点没察觉,我摇了她几下,她转个身复又睡了。
夜色冰凉,我披衣下床,来到阳台上,漆黑的夜很快淹没了我的心事。
星期日,马克要请我们去沙漠公园,在我眼里却无一点兴趣。玉茹正好接了新活,时间很紧,走不开。佳佳高兴极了,说老师正好布置了爱护环境的作文。我把目光落在马克脸上,却找不到一点儿请我的意思。
我扭身出门,心想有什么了不起,不就一个破公园嘛。下楼见那辆破车又停在院里,恶恨恨踹它两脚,心想半路上坏了才好。
网吧里无聊了一天,午饭都没心思吃,直到天黑回来。见玉茹呆在电话前,一脸不安,心嘡地一响。
出什么事了?
他们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玉茹的声音已带了哭腔。
我奔过去,马克的手机果然没信号,不在服务区。
我不敢慌乱,玉茹现在需要信心。我倒杯水给她,宽慰说,没事,一个大男人带个孩子,会有什么事。又问她吃饭了没,要不我去弄点吃的。玉茹抓住我,不让我走开。她一口咬定是车出了事,早上她就不让马克开车去,马克执意要开。
该死的破车!忽地想起早上诅咒过的话,禁不住惨笑一下,不敢看玉茹的脸,仿佛做了贼一般。
随着时间的推移,玉茹的恐慌越发高涨起来,她不停地拨电话,不停地说一定出事了,要不怎么电话也不打一个。她的声音已着火了。她的恐慌让我也跟着相信是出事了,我开始急躁,不停地走来走去。我大骂马克,说他不还钱却弄辆破车,成心招祸。我骂了半天,直骂得自己眼睛模糊,一摸竟湿得一塌糊涂。
玉茹要报警,我哽着嗓子拦她,我忽然坚信马克不会出事,这份坚信毫无来由,却像航标一样竖在我的眼前。
直到十一点,电话突地响了,玉茹一把抓起,果然是马克的声音。他们在沙漠里迷了路,车又坏了,他背着佳佳走了几小时,才找到人家。他让玉茹放心,说已租了车,很快就回来。
马克一进门,我便扑过去,没等他开口一个嘴巴就扇他嘴上。玉茹接过睡熟的佳佳,紧紧搂在怀里,我跟马克撕在了一起。
我骂他笨蛋,蠢驴,拿破车当宝贝,长着双眼出气,连路也辨不清。骂着骂着竟一下子抱住了他,死命地哭起来。
马克推开我,推得很果决。他说,你骂够了没,骂够了你出去。
我愕然地盯住他,明白他的话后又一个嘴巴扇过去,你浑蛋——
我的声音近乎歇斯底里。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马克打电话说要还钱,还说拿到钱要我立刻走人,他再也不想见到我。我说你放屁。扔了电话,手忽然僵了,一股风吹来,卷走我全部的思维,我倒在沙发上,感觉到彻顶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