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昭睡的位置靠近窗户，窗户年久失修，早就关不拢了，一到夜里，风就顺着缝儿钻进去。这个季节还不冷，要是到了秋冬就惨了。不过，正是有这条缝在，韦立才能扔进去一块小石头，砸醒了本来就眯着眼休息还没睡着的凤昭。凤昭一睁眼看到窗外的韦立时，差点没叫出声来。
轻手轻脚地穿上了衣服，凤昭悄悄出了房间。
“韦大人，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看着一脸纠结的韦立，凤昭奇怪地问道。
“凤姑娘，其实，我是跟殿下一起来的，殿下一直在这里看了你很久，刚刚才走了。”韦立说道。
“额，他，找我有什么事？”凤昭有些意外地说道。
“凤姑娘，卑职想请你去陪殿下聊聊天吧。”韦立认真地说道，“今天是殿下生母的忌日，殿下每年的这一天心情都很不好。这么多年来，殿下过得很辛苦，只有和凤姑娘在一起的时候，殿下才真正地开心大笑过。所以，凤姑娘，你能去陪陪殿下吗？”
“原来他的生母已经去世了吗？”凤昭不由问出了口。
“是的。”韦立的神色有些沉重，“太后下了旨意，太子的母亲只能是皇后娘娘。所以，夫人她就饮鸠自尽了。殿下觉得自己的太子之位是夫人用命换来的，一直很自责。”
原来，齐斐也有这么痛苦的往事吗？凤昭跟韦立飞快地穿过了各个宫殿，最后，在一座偏僻荒凉的宫殿上看到了齐斐。是的，是在宫殿上，他坐在那座宫殿的屋顶横梁上，身上穿的好像还是在国清寺时穿过的紫衣。连动作都跟在国清寺那天差不多，曲着一条腿，荡着一条腿，静静地在看月亮。
但凤昭的心境跟那时比已经完全不一样了。齐斐的样子看着也有些不同，依然潇洒浪荡，但是好像长高了些。他映在夜幕下的身影周身仿佛环绕着淡淡的哀伤。恩，还有孤独，他这么一个人坐着的样子，看着很孤独。
凤昭想起当初被他狠狠地扔了一石头，不由起了报复心，也捡了块石头扔过去。可惜她没有那么大的力气，石头打在瓦片上滚了滚，离齐斐还远着呢。
但这声响，足够齐斐发现她了。看到她的一瞬间，齐斐有些惊喜：“你怎么会在这里？”随即又马上猜出了答案：“是韦立带你来的？”
“是啊。”凤昭笑着点点头，“快点带我上去，这比国清寺的墙可高多了，我可上不去。”
齐斐的目光却停在了那颗石头上，好笑地皱了皱眉：“你刚刚想拿石头砸我？”
凤昭脸一红：“不是没砸到嘛！你到底要不要带我上去啊！”
齐斐笑了笑，从屋顶上翩翩落下，一把搂住了凤昭的腰，凤昭听到耳边呼呼而过的风声，还有齐斐坏坏的调笑：“难得你主动要上来，我怎么敢不答应。”
凤昭瞬间就感觉自己刚刚一定是眼瞎了，才会觉得他身上有股忧郁的气质。
直到坐上了屋顶，齐斐也没松开搂在凤昭腰间的手。
“把你的手拿开！”凤昭一字一顿地说道。
齐斐嘴角斜了斜，笑得很坏的样子，蓝色的眸子闪着**的光：“你都愿意来陪我了，还在乎这个吗？”
凤昭直接打掉了他的手，又把他越靠越近的身体推开：“我也觉得我上当了，韦大人说你很不开心，我才想来看看的。看你的样子，还不错啊。”
齐斐道：“他没骗，我原先的心情是很不好，但是每次看到你，心情就变好了。”
他说得这么直白，凤昭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我，有那么好笑吗？”
“不，你很傻也很善良。”齐斐的蓝色眸子闪烁了下，“你是除了我娘外，第一个没有嘲笑我，反而说我的蓝色眼睛很好看的人。”
凤昭不由默然，难道这就是掳我来齐国的原因吗？
齐斐已经继续说道：“小时候，娘也对我说我的眼睛很漂亮，可是我不相信，反而还很讨厌这双眼睛。因为小时候，每个人看到我都说‘这就是那个下贱的波斯女生的野种。’呵！我从来没有过朋友，任何人都可以欺负我。我十岁之前的生活就是这么卑贱地像汇阳城里的臭水沟，怎么也抬不起头来。”
他的声音里隐忍的恨意和眼睛里的厉芒让凤昭不忍直视，这短短的字句里是他那让人难堪的、卑微的过去。
“也许他们不想跟你玩，是嫉妒你长的好看呢！”凤昭说道。依他现在这样惊绝出众的样貌，可以想象，小时候，一定也是只雪白、粉嫩的小包子。
齐斐听到这话，蓝色的瞳孔却猛地收缩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事情。片刻后，他看着凤昭冷冷说道：“是，**还曾经想把我培养成**。”
凤昭不由吸了口气，半晌说不出话来。
齐斐看着她冷笑了一声：“有一个大官看中我了，**把我关在禁闭室关了三天四夜，才被放出来。后来我才知道母亲把所有的积蓄都给了**，还去那个大官床上仍他折磨。我才会被放出来。”他的手指握得指节“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像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似的。
好一会儿，齐斐忽然笑了笑，露出一丝邪气凛然的笑容：“后来，那个畜生的妻女全部被充入教坊司，我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女儿被人凌辱至死，然后才给了他一个痛快！”
齐斐明明在看着凤昭，目光却好像透过她，又看到了那个让他深恶痛绝，恨不能生啖其肉的人。凤昭看着这一刻阴沉如入魔的齐斐，不由打了个寒噤。
齐斐看到她的哆嗦，突然回过神来，萧索地笑道：“你也觉得我很讨厌吧？我也觉得自己很讨人厌。我没有给母亲带来一点幸福，反而让她为我受尽了各种委屈。她原先是倚翠楼的头牌舞姬，如果没有我，如果我死在了禁闭室里，也许她会过得更好的。”
“可是那个时候的我固执地以为所有的不幸都是这双眼睛带来的。我曾经想过把这双眼睛抠下来，做个瞎子也好过天天被人侮辱、耻笑。到现在，眼皮这还有伤疤。那一次，母亲她伤透了心，抱着我哭了很久。”
齐斐低下了头，喝了口酒，凤昭这才发现，他手边放着一只酒囊。
“你真是个傻子！”凤昭在心里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这样说，“你要真的这么做了，只会给别人又多了一个笑话你的理由！”
齐斐怔了怔，自嘲般地笑了：“是啊，我那时候真是太蠢了！我要是早点遇到你，也许能让母亲少伤点心吧。后来，有人接了我入宫，宫里很大，很豪华。那天我很开心，我还想着，我要带人去把倚翠楼查封！让**跪下来求饶，把那些欺负我娘，欺负我的人全部关进牢里去！”
“别说了。”凤昭已经知道了这个故事的结局，凄惨的让她不想再听。
齐斐却没有停下来，像是憋了太久似的，不想停下来，也有可能是喝醉了。说一句就喝一口，能不醉吗？“后来太后带我去见方皇后，要我管她叫母后，还说我的母亲以后就只有方皇后一个人。我不敢反抗，我叫了。”
齐斐说到这里笑了，笑了半晌才停下来：“我知道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太后给的，我不好好听话，就又会变回从前那副鬼样子。我小心翼翼地奉承她，做她的乖孙子，喊另一个人叫‘母后’。。。。。。我还在想着，娘亲一定会理解我，不会生我气的。我不知道，在我进宫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齐斐别过头去，背对着凤昭，转身的瞬间，有晶莹的水光飞溅。少年的背影看着孤独又倔强，凤昭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来劝慰他。也不知道若干年前，那个女子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喝下毒酒？但是她一定是很爱齐斐的吧。他的母亲那么为他着想，那么爱他，而我的娘亲呢。。。。。。
“虽然我没有见过你娘，但是你娘她，一定希望你过得开心。你过得好，她就会很欣慰了。”思虑了良久，凤昭才缓缓说道。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努力营建自己的势力，我不想一直当老太婆的傀儡，更何况，老太婆根本就没安好心。”齐斐望着月亮，眼睛红红的，还有未干的泪痕在，声音却坚定有力，“总有一天，我，会成为齐国真正的主人！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母亲的名字！”
“她叫什么？”凤昭问道。这一刻，她有点佩服齐斐，他没有掩饰这段过去，而且想用自己的努力来证明自己。
齐斐笑着吐出两个音节：“是波斯语月亮的意思，不过大家都叫她月姬。”
“月姬，很美的名字啊。”凤昭笑道，“难怪你会在这里看月亮。”
“我想离她近一点。”齐斐说道，脸上的微笑出奇的温和。
凤昭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眼前是一片片望之不尽的巍峨宫殿，层层叠叠的砖瓦和飞翘的檐角原本气势恢宏，此刻，在这温柔的月光下都染上了静谧恬淡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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